她用蒼老的聲音緩慢地說：“媽跟你說聲對不起。”

林時拿着湯匙的手一抖，仰起臉笑着問：“媽，你說什麼呢，快吃了好好休息吧。”

“這回上手術台不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你就讓媽說吧，要是不說出來，媽到下面也不安心。”段麗蘭把女兒的手放進自己的掌心摩挲着，膚色不一的兩隻手，一隻皺紋密布，一隻白嫩瑩潤。

她看着女兒年輕的臉，卻好像透過她看到了另外一個人：“你和你爸長得像，和我不像。”

“你爸是個很老實的人，過日子又摳門，在家多半是我拿主意。他雖然沒什麼本事，但咱們那時候過得也挺好。媽記得小時候給你紮馬尾，你哭着說疼，他那麼一個不會說話的人都過來哄你，還給你買桃子逗你笑。”

“我好像記得，”想起小時候，林時也笑了，“那桃子是爛的，過後你還說他白瞎錢。”

“對啊，”段麗蘭拍拍她的手，“他就是那麼一個不會來事的人，但确實是個好人，隻可惜好人不長命。”

“你爸剛走那會兒，你才四歲，我一個人帶着你，在老家難死。我就想不論别人怎麼看我，我得趕緊找一個能給咱娘倆遮風避雨的地方。所以你爸剛走不久，我就再婚了。”

“後來有了你妹妹，我知道你過得不開心，但是媽隻能裝作不知道。你們都是我的孩子，誰我也抛不下。對不起，女兒，媽沒能給你一個有愛的家。你以後一定得過得幸福、開心，把過去媽欠你的這些都補上。””

段麗蘭邊說，母女兩個邊哭。林時的淚都要流幹了，千言萬語哽在喉頭。

林時很愛媽媽，但她從前在家庭中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無法被抹除，不可更改的現實是段麗蘭早已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母親。

“找個你自個兒喜歡，又愛你、疼你的人過，别委屈自己。這樣就算媽有啥事，總歸也能閉上眼。”

第二天天還沒亮羅伊就來了，等看見人老老實實地呆在病房裡，才松下緊繃了一路的心。

他半蹲在床前看林時，她的眼睛又紅又腫，不知道昨晚哭成什麼樣子。指尖拂過她的眼下，她機警地睜開了眼。

林時撥開羅伊的手，自己去洗漱，又陪段麗蘭一項一項地做檢查。

中午布朗太太和巴頓一起過來探望，她給了林時很多專業的建議，沒有大包大攬地打包票說手術沒有風險，但有理有據的分析反而更能寬慰林時的擔憂。

因為還有工作，布朗太太隻坐了一個小時左右就要回去了，臨走前，巴頓過來說了一句：“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我會的。”

他看了羅伊一眼，輕聲道：“有事可以找我。”

“謝謝。”

林彤彤過來替班，林時被羅伊帶去最近的酒店休息了一下午和一個晚上，醒來又馬不停蹄地趕去醫院。

“醫生說手術時間安排在後天。”段麗蘭正在睡覺，林彤彤别别扭扭地說。

林時态度如常：“這麼快？手術方案定了？别的也都準備好了？”

“一會兒你和爸去簽字就知道了。”林彤彤還是不肯正眼看她，“問這麼多，我先走了。”

林時說：“辛苦你了。”

林彤彤的背影頓住，粗聲粗氣地回了一句“用你說。”然後加快了離開的速度。

等人沒了影，羅伊問：“她怎麼這樣和你說話？”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外地？”

“沒有，推了。”

林時歎了一聲：“你去吧。”

“你就這麼不願意看見我？”她憔悴得像剛大病過一場，他不忍心留她一個人煎熬。一片好心卻被這樣拒于千裡之外，怎麼讓人不生氣。

病床上段麗蘭還在熟睡，林時乏力地揮手，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解釋。羅伊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隻要見面兩人就要起沖突，從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是她，都是因為她要分手，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做出強迫她的事，如果當初她能再多愛他一點，那現在兩人都結婚了也說不定。

他……也不是沒有錯。如果能早一點把矛盾說開，至少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副局面。

“我……”羅伊剛想說話，又被敲門聲打斷。

打開門，他看見阿利站在門口，而她身後還有一個人。

身影交錯間，他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陰魂不散的艾維斯·科曼。

羅伊單手捏在林時的肩膀上：“你通知了不少朋友。”

阿利好像老鼠見了貓，吓得不敢說話，林時想了想就明白了，她一定是在為自己寫了有關于羅伊的書而感到羞愧。

“昨天阿利問我要翻譯文稿，我提了一句在醫院。”林時簡單解釋。

“那你呢？”羅伊直接問向艾維斯。

艾維斯根本不和他說話，拿出一封郵件遞給林時：“在你家門口發現的。”

林時拆開來看，是賽蒂亞移民局寄出的，她的永居證申請通過，請在3個工作日内憑借身份證明現場領取的通知。

能申請下來對她而言是相當意外的一件事，林時反複看了兩遍信件内容，确認了時間，說：“我和阿利聊一下工作，讓護工照看一下我媽。”

說完和阿利去了走廊盡頭，留下羅伊和艾維斯在病房門前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