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那雙眼睛裡寫滿希望,仿佛已經看到了将來屬于她們的幸福人生,盡管桑意清楚的明白,每一次搬家,到不同的伴侶那裡時,她都能從母親的眼裡看到這種期望。
這一次,這樣的期望到失望的破滅過程,又能夠持續多久呢?她無法猜測,也不忍猜測。
“媽,你有沒有想過,憑借我們自己的努力,也能夠過上我們想過的生活呢?”桑意攥緊校服下擺,終于忍不住仰頭,蠕動了一下咬得發白的唇,對趙夢将心裡這句話說了出來。
趙夢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僵住了,接着變得憤怒不已,語氣有些歇斯底裡,指着她罵了一句:“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我早就跟你說了!要你别學你那短命的爸,别跟他一個樣,死腦筋!不然我用得着吃那麼多年苦頭嗎?我走了,你快自己收拾一下行李吧!”
桑意眼眶紅了一下,什麼也沒再說,轉身走進了偌大的洗手間裡。
二樓陳恣房間内,嘴裡随意叼了根棒棒糖的桑榆,坐在書桌前,垂着長長的眼睫,修長的手指握着手裡的彩筆,專心緻志的在壓在暑假作業本下的白紙上,心不在焉胡亂塗劃着。
塗了半天後,桑榆拿起那張薄薄的白紙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又在那上面寫上了好幾遍,陳恣這個令她癡迷而沉醉的名字來。
她轉頭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沙發上,手裡拿着最新款的遊戲手柄,一雙黑眸,正目不轉睛,盯着面前的巨幅熒幕,打着遊戲的陳恣,利落幹淨的好看側臉一眼。
她能深刻感受到,自從剛才那兩個不速之客到來以後,一身黑衣的陳恣,即使表情平靜,身上的氣壓卻已經變了,變得極低沉,低得令她在這間偌大的房間裡,都感覺到有些喘不過氣來了,身上也有些冷。
“咳,恣哥哥,你爸和我爸,明天是不是約好一塊去打高爾夫,談生意了呀?你會去那邊的馬術俱樂部嗎,我們可以一起去騎馬。”桑榆撫了一把耳畔的長發,吞咽了一下口水,沒話找話說,打破了房間裡的這份寂靜,向陳恣問了一句,想要強行拉近一下她們的距離。
不知道為什麼,獨自面對陳恣時,總會令她心裡莫名緊張,雖然她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明明她個性嬌縱,在學校裡,是衆多男生們仰望着,喜歡着,并高票投選出來的校花。
但或許是因為,陳恣這個人,跟她所接觸的任何一個同齡人,都不一樣。他的心思深不可測,那雙黑棕色的瞳仁裡,透出來的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桑瑜覺得,她根本猜不透,也根本無法猜透。
陳恣骨節修長的手指,停下了按遊戲手柄的動作,一雙黑棕色的眸子望着桑榆,眼尾輕佻上揚,音色很冷,問出了一個令桑榆始料未及的問題來:“你也姓桑,那新來的拖油瓶也姓桑,你們怎麼一個姓?”
桑瑜明白了過來,八成是剛才陳夢那個大嗓門,讓桑意叫自己表姐的話,被房間裡的陳恣聽到了,所以他在問她和桑意的關系。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表情裡多了幾分嫌惡:“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桑意,論輩分上,她是我的遠房表妹,但我們從來就不熟。這都得都怪我爸了,非要救濟她們這門窮親戚,聽他說,你爸是在酒會上被她媽纏上的。”
“她爸出了意外,很早就死了,她媽又不正經,隻會勾引人,聽說跟過不少人呢,就是個狐狸精……”
砰!桑瑜的話還沒說話,一聲巨響兀然從她耳側傳來,是陳恣一把砸掉了手裡的遊戲手柄,她立即住了嘴,看了一眼臉色鐵青,顯然正在氣頭上的陳恣。
她突然想到,陳恣現在又憑空多了個所謂的後媽,多了個拖油瓶繼妹,自己這樣說,在他面前強調他被鸠占鵲巢這件事情,就如同在他傷口上反複撒鹽。
“桑榆,你先回去吧。”陳恣熄滅了煙,轉頭看向她,眼裡仍然含着笑意,聲音卻很冷,冷得令桑榆隻覺得,心裡陣陣發涼。
她立即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收拾好書桌上的東西,背上自己的書包,又擡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朝陳恣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好的,恣哥哥,還差二十分鐘就到我爸規定的時間了,我得趕回家裡去了!過幾天,我再來你家,找你寫作業。”
陳恣眼睫都未曾擡一下,眸光晦暗不明,低低嗯了一聲。
桑榆下樓時,正看到額上滴着汗,一臉狼狽的桑意,正冒着頭頂的日光,從車上幫她媽一起擡下了一個重量看起來并不輕的行李箱來。
她嘬了口嘴裡的草莓味棒棒糖,雙手插兜,下了台階,向門口,已經前來陳家接她的黑色賓利車前走去。
桑意聽到了她輕快的腳步聲,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擡頭看了桑瑜一眼,她看起來無憂無慮。
“桑意,快叫表姐!桑瑜,你替我跟你爸說一聲呗,下回我和海哥一塊去家裡拜訪他,多虧了他,我才能遇上海哥,和桑意順利在梧州落腳。”趙夢正拉着手裡的行李箱,也看到了桑瑜,朝她笑了一下,一臉讨好的說了一句。
桑瑜的反應卻出乎她意料,她端着手,徑直從她們身側穿過,直接無視了她們倆人,鑽進了停在路邊的豪車裡:“誰跟你們是親戚啊?不三不四的老鼠蟑螂……”
聽到這句帶着譏諷的話,趙夢的笑容僵住了,一陣難堪,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老鼠蟑螂?桑意亦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這樣一張美麗的臉的主人嘴裡說出來。
這句話,更令她清楚而徹底的認識到了,她的母親帶着她,鑽進了一個,根本就不屬于她們這樣普通人身份的,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來。
而這個世界,令她如坐針氈,并不會比她們曾經經曆過的一切漂泊容易。
盡管,她從來不信命,也從來不認為,人生來就沒有的東西,這輩子就不會再擁有。
“唉,童言無忌,你表姐就是不懂事而已,咱們親戚之間又幾十年都沒走動過,沒見過幾次面,生分了而已……”趙夢很快就合理消化了這件事情,擺了擺手,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晚上,傭人們已經将考究而精緻的菜式,一道道端上了客廳裡的鑲了金邊的白玉石圓桌上來。
趙夢也換上了陳瀚海送給她的一身桃紅色蠶絲定制長裙,搭配上他送的一對綠翡翠耳墜,身姿窈窕,倒也多了幾分富太太的樣子,她正安排着傭人們布菜做事,陳瀚海顯然很喜歡她這副樣子,眼神裡帶着贊許。
房間裡,坐在書桌前的桑意,挺直腰背,身姿端正,正握着手裡的筆,用工整的字迹,一筆一劃,認真計算着在自己眼裡,還算簡單并不難的高一數學題。
雲瀾縣的中考成績還未公布,這個暑假還很長,她已經制定了缜密的學習計劃,打算在正式進入高中學習之前,提前自學語數外,這三門主科的内容,更早的赢在起跑線上。
铛铛铛!此時,一道敲門聲,卻從門邊傳來,是陳管家:“二小姐,可以用餐了!”
“好,我馬上出來!”桑意立即走上前去,打開了房門,這是她在陳家第一次和母親以及繼父一家一起吃飯,她明白這有多麼重要。
然而,她才剛走出房門,還未到飯桌前,趙夢已經回頭看向她,布置給了她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任務來:
“一一,你哥還沒下來!你去二樓,親自叫他下來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