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是一聲敷衍的:“行,愛你——”
鄰近午夜十二點,倆人終于在酒吧會上面。
正是午夜場的人流高峰階段,清吧的顧客也不少,甯瑰露進了門直奔二樓包間。
歐式風的裝修,吊頂的複古大燈,沙發後是一面能眺望星空的天窗,一旁的酒櫃裡擺滿了常人難得一見的藏品級珍酒。
陳芮倩大剌剌坐在沙發中央,腳搭在茶幾上,而桌上另一側就擺着打包的飯菜。
人到了,陳芮倩猶疑地放下了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來人一圈:“是甯瑰露嗎,這大變活人啊?”
“怎麼了?不熟?”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多愛漂亮啊,頭發又長又直,隻要不張嘴,那就是一玉女,現在怎麼變這麼不講究了。這什麼發型?什麼衣服?憶苦思甜啊?”
甯瑰露白了她一眼,把沙發上的抱枕扔一邊去,打開了打包袋。
“真是,走街上乍一看我都認不出你了!”
“你别沒完了啊!”
“您一聲令下,我這大半夜在小鮮肉床上都忙不疊地來給您送飯,還不讓人感慨幾句啊?”
甯瑰露一擺筷子:“得,那您回去接着睡小鮮肉,我吃完就走。”
“别呀,出都出來了,再玩會兒呗。”陳芮倩說。
甯瑰露忙着吃飯,含糊不清:“玩什麼?”
“這大半夜的,也就喝酒打牌了……”
她還沒說完,甯瑰露就一票否決:“不打,沒錢。”
“摳死你得了。”陳芮倩翻了個白眼,叫了兩杯酒來,又問,“最近在忙什麼呢?”
“還能忙什麼,工作交接,一堆雞毛蒜皮的事。對了,還有個實驗室,在工大……”甯瑰露轉念一想,擡起頭問她,“說點正經的,你有沒有關系弄點投資?”
聊起正經事,陳芮倩微微正色:“什麼項目,回報率多少,周期多長?有項目書嗎?”
“什麼也沒有,就一裝備實驗室,還是學生用的,談什麼回報率都是遙遙無期的事。”
陳芮倩一哽:“你坑我啊?”
“我要坑你就該把回報率吹上天。我換個說法,你想不想做點慈善項目,捐點款?”
“是官方的那種嗎?能抵稅嗎?”
“我給你走動走動,弄個票證沒問題。”
陳芮倩猶豫問:“要多少啊?”
“一百五十個。”
陳芮倩“嗷”一嗓子:“你咋不去搶?”
“這不給你點砍價空間麼。”甯瑰露大言不慚。
“一百五十個拿不出,我錢都套在二級市場裡了,你看要點什麼設備,我能弄到的我給你盡力。”
甯瑰露沒跟她客氣:“二十台計算機和一百套防護服,計算機要國産的。你要想捐,聯系工大基金會,有專人跟你對接,個人名義還是公司名義都可以,票據和證書一定給你。”
陳芮倩倒吸一口氣:“我就說今天看黃曆怎麼犯天賊,不宜出行,原來在這等着呢。”
“捐不捐自便啊,合作共赢,不強求。”
陳芮倩噓她:“你要是個人找我借錢,七位數我都不帶眨眼的,但這玩意兒關你一搞技術的什麼事啊,你上趕着墊臉子,這事不該管行政和财務報算的去操心嗎?”
“你姐們我現在就是這個冤大頭,手頭總資金就這個數,”甯瑰露伸手比了個“五”,“做一回實驗成本消耗都不止這點兒,能裝出個什麼玩意兒,就當玩兒了,你身邊要是有最近找靠譜的募捐項目的,不如讓他們聯系聯系工大,把我這草棚子夯實了。”
“真行,五年不見,一見面就跟我談錢。”
陳芮倩點了根煙,又把煙盒扔給她。
服務生把酒端了上來。甯瑰露正渴了,飲料似的汩汩喝兩口,放下高腳杯,咬了根煙問:“左右無非錢權聲色,不談錢,你想談點什麼?談色?談你那床上的小鮮肉?”
“行,聊色。說起來我還沒跟你算賬。上回莊谌霁電話裡沖我甩那臉子,不是為了你麼?他跟我裝傻,你再跟我裝一個試試?”
提起舊賬,陳芮倩一下語氣更涼飕飕的:“你可别和我說什麼他喜歡你這事你一點都不知情!你丫就是一哮天犬,還反咬一口,你跟我說明白,上回你說他兒子都十來歲了是怎麼個意思?”
“就字面意思。”甯瑰露吃飽喝足,捂着肚子往沙發上一靠,搭着腿,散漫而随意道,“不過我覺得那小孩不一定是他真兒子,長得不像,年齡也對不上,但他自己都說是親兒子,我還能摁着他去做親子鑒定啊?關我事麼?”
陳芮倩算是聽明白了,她冷哂:“你倆無不無聊,加起來都夠六十了,你不嫁,他就不娶,還弄出個假兒子唱大戲,打算演黃昏戀呢?”
“哎,打住。要是再年輕個四五歲,腦門一熱可能試試就試試了,都奔三的人了,以前玩崩了,過幾年還能說年輕那會兒不懂事,一把年紀了,我們還是當朋友吧。但這都這年紀了,還玩弄人家感情,玩崩了這輩子老死都得不相往來。當然,最主要是,我是真對他沒感覺了。”
“那你有感覺的時候怎麼不上啊!”
吊頂的燈晃得眼睛疼。甯瑰露微微阖眼,嘴角挂着笑,卻答非所問:“這話題沒意義,他花期都過了,十七八歲的時候,還有少年氣和一身正氣,是帥。二十多歲的時候,又熟又澀,随便撩撥兩句就能紅着耳根子裝假正經不敢說話了,但現在,我看他就跟看家門口崗亭一樣,什麼美醜都看不出,别說有什麼欲-望了。”
陳芮倩湊到她身邊問:“那當年要是沒殺出個天降,你是不是也可能就和他…?”
那杯調和酒放了威士忌,度數還真不低。甯瑰露有點兒泛起頭暈了,眼前轉着轉着,忽然就浮現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幕。
那天似乎是她生日?
她發了條合影的動态,僅一人可見。故意的。
很幼稚,但對他有效。
航班淩晨落地,他穿着一身純黑的槍駁領厚風衣,風塵仆仆從機場趕來,行李箱都沒來得及送走。
燈光全熄,夜色相擁。她就站在窗簾後,刻意避開手機屏幕一次一次閃爍的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樓下的身影上。
那時似乎世界都已經靜谧入睡,而他們默契失眠。
她看他焦慮踱步,看他不停撥号,看他數次擡頭,壓沉的眉宇向上看。
看他帶來的精緻蛋糕挂落在地,看他怔忪後徒手拾起奶油,卻長久沒有起身。
良久,他崩潰痛哭失聲。
原來他也會哭啊。
她這樣想。
那時是什麼感覺呢?
揪心的痛感?報複後的快感?
什麼都沒有。
像茫茫然走在一片空白之境。
那時候她就意識到,懵懂而熱烈的愛戀至此而終,她與少年時的一切愛憎告别。
從此再無春夏秋冬,隻餘,是啊,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