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開始是喜歡沈玉京,才和他一起來到清苦山中修煉。可聽到這些話後,她努力修煉,隻是為了證明自己配得上淩雲真人親傳弟子的身份。
然而她在修行上,确實沒什麼天賦。
逢雪隻好勤練劍術,一日複一日,拔劍揮劍,千次萬次,從晨曦初生,到月上中霄。她練出迅捷的身法,極快的劍術,可這些凡俗劍道,不能入修煉之人的眼。
她駕馭不了飛劍,連劍仙都做不成,最多,隻能做個人間的一流劍客。
仙與客,一字之差,如同雲泥。
她本該這樣,苦練劍法,最後不甘不願承認自己的平庸,放棄習道,回家侍奉父母,或者在山中苦熬,熬到白發蒼蒼,而曾經愛慕的少年容顔不改,依舊年少。
一個庸才的一生。
可悲可歎。
可她的命運卻在一次除妖委托後急轉直下。
一座小鎮上有邪物作祟,沈玉京帶着同門前去查探,她纏着沈玉京,也跟去了。到了地點,卻見十裡長街都被濃郁的鬼氣吞噬,其間百姓都被惡鬼所吃,長街到處是食人的鬼和妖。
為了防止妖魔逃竄,傷害周圍村鎮,他們設下一座封印陣,封印住這座鬼鎮。
逢雪也留在鎮中,奮力與妖魔厮殺。
好不容易殺完一茬,他們來不及休整,又有妖魔從鬼霧沖出。
怎麼殺也殺不完。
她的法力最為微末,勝在劍術極好,在同門靈力幹涸,使不出道法時,她卻劍如飛龍,如魚得水,殺出一條通往鬼鎮中心的路。
他們發現,十裡鎮上有個缺口,正通萬魔窟——
傳說裡鎮着千萬妖魔鬼怪的可怖之地。
無數妖魔從縫隙爬出,要把人間撕成碎片。
少年們被眼前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誰也未曾料到,一樁簡單的除妖修行,居然會變成危及千萬生靈的大災禍。
封印搖搖欲墜,出去求救的師兄師姐也相繼慘死。
身邊同門一個接一個倒下,滾熱的血染紅她的靛青的衣袍。她最開始還忍不住小聲嗚咽,到後來,隻麻木地一次一次揮劍。
到最後,隻剩下她和沈玉京。
沈玉京臉色慘白,幾點幹涸的血迹如鴉羽落在雪地上,突兀而刺目。他讓逢雪先走,雙手結印,用了玉石俱焚的請神之術,一道紫雷劈下,冒頭的妖魔瞬間灰飛煙滅。
少年像斷羽的鶴,跌入鬼霧裡,墜向妖魔大張的血口,不見底的深淵。
逢雪想也沒想,伸手緊緊抓住這隻孤鶴。
紫府天雷穿透雲層,照徹天地。
“轟隆”一聲,地動山搖,小城化作廢墟。
逢雪跟昏迷的少年墜入魔窟,又背着他,逃出裝滿惡鬼的鬼域。
她不記得自己怎麼做到的。
隻記得麻木地揮劍,濺起的腥臭血霧灑在臉上,手臂酸軟,身如鉛沉;隻記得魔物的長鉗穿透身體,四肢劇痛,喉嚨裡是濃重的鐵鏽味。
沈玉京似乎醒了幾次,意識不太清楚地讓她放下自己,先跑。
逢雪不肯放手。
又過許久,她終于背着人,回到了人間。她撐着殘劍,走了沒多遠,不慎一腳踩空,隻來得及把沈玉京往上推,自己滾下了山崖。
命大,沒有死。
她被山上砍柴的樵夫救了,休養半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等她回到青溟山,她才知道,她墜下山崖沒多久,就有青溟山的弟子來尋他們,昏迷不醒的沈玉京正好被救下。
救他的,是位天資好、容貌佳、性情嬌柔的女修,叫作風扶柳。
風扶柳最先發現瀕死的少年,一路用靈力護着他,為救沈玉京,不惜靈力耗盡,損傷到自己的靈府。
山中人人都以為,是風扶柳救下了沈玉京。
上一世,逢雪回到山裡,聽到此事,自然不服。她找衆人說明真相,無人信她。
自然無人信她。
她說的真相太荒誕了,一個修為最低、天賦尋常、連符篆都畫不好的人,怎麼能帶着人走出恐怖的鬼域?
一道神雷,劈掉所有證據,她唯一握緊在手中、血迹斑斑的長劍,也早在跌落山崖時遺落。
山中弟子早就對她不滿,便以為她是為了冒領沈玉京“救命恩人”的身份,才刻意捏造事實。
她心裡委屈、苦悶,無處訴說。淩雲真人這一脈人丁稀少,她的頭頂隻有五位師兄師姐。
師父正在閉關,大師兄早就被逐出山門,為王朝效力,二師姐常年鎮守孽龍,鮮少回山,三師姐離山數十年,她從未見過,沈玉京又昏迷不醒。
唯一一個留在山裡的四師兄,向來對她沒有好臉色。
逢雪苦悶至極,在山裡又沒什麼要好的人,隻好同兩隻雀兒訴說自己的心事。她學會的法術不多,禦獸之法粗淺入門,勉強能聽懂雀兒的話,同它們交個朋友。
山雀雖小,卻很講義氣,這些時日故意飛到那些饒舌的人頭頂屙屎,讓他們“屎到臨頭”,為她出出氣。
那時,逢雪隻盼着沈玉京能早點醒來,證明她說的話不假。
可是當沈玉京醒來……
“逢雪師姐?師姐?”
逢雪回過神。
小道童雙手抄在袖中,臉頰紅紅,憨頭憨腦地望着她,“師姐,沈師兄醒來啦,掌教喚你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