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這話,不服氣地說:“我哪裡說錯啦?她說自己救了沈師兄,說她靠着凡俗劍術,就帶沈師兄走出魔窟,這不是癡人做夢嘛,那樣的地方,世上有幾個人能全身而退?”
小帝姬扁扁嘴,輕哼一聲,“沈師兄是忘了嗎?說不定是不忍拆穿她。”
沈玉京皺了皺眉。
“畢竟她總是自稱,是沈師兄的未婚妻呢。”
說到此,小帝姬面上露出鄙夷神色,看不慣逢雪從前“為愛癡狂”的做派,“師兄又看不上她,上趕着貼上去,真丢人。”
逢雪點頭,認真說道:“帝姬說得對。”
在座的人都疑惑地看着她。
沈玉京神情依舊淡漠。
逢雪嘶啞地笑了聲,說:“我同沈師兄,在人間時,确實有一段婚約。”
“隻是,那是我們襁褓之中,父母訂下的親事,并非兩情相許,真心實意。這樣的婚約,本就是強加禁锢,如今我們都上山習道,它更是我們修行路上的阻礙。”
她一字一句說着,眼前卻浮現,陰森可怖的魔窟裡,她背着少年,踉踉跄跄在黑暗中行走。
身後的人氣息微弱,好像一聲歎息,“師妹,放下我吧。”
少女眼前咬着牙,反手一劍,刺穿撲過來的妖魔。血濺進了眼睛裡,疼得她嘶了一聲,眼前暗下來,血珠滾落,如同行殷紅血淚。
她手腳發軟,半跪在地上,眼前一陣陣發黑,半晌,才撐劍搖搖欲墜重新站起。
“阿雪,”少年喚起舊時稱呼,“放我下來吧。”
她倔強回道:“不放。”
少年無力的頭顱靠在她的頸側,冰涼肌膚相貼,呼吸輕不可聞。
逢雪背着他,一步一個血腳印,艱難往前。
在鬼哭妖号中,她聽見自己顫抖的哽咽聲:“沈玉京,你要活下去……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那時九死無悔,一往無前,是心之所向。
後來劍氣穿胸,甯死不語,是心灰意冷。
逢雪望着少年,心想,沈玉京,我不敢再喜歡你了。
她慢慢說:“太上忘情,忘情至公,之前我執着情愛,耽誤了道途。既入山中,本該潛心修煉,以求絕雲氣、負青天,或是禦六氣,遊無窮。我已經想通了。”
掌教真人輕撫白須,面上閃過輕微的笑意。
逢雪定定看着沈玉京,黑眸如星,“既然有掌教和諸多同門在場做見證,沈師兄,我和你之間的婚約,不如斷了吧?”
沈玉京沉默地看着她。
他蒼白清冷的臉上顯現不出什麼表情,許久,才輕輕點頭,淡色的唇迸出一字,“好。”
長孫荷月怔了怔,又不服氣地說:“現在斷婚約又怎麼樣?你還不是靠着沈師兄,才拜入淩雲真人的門下?天賦這麼差,隻是靠着沈師兄才成為淩雲真人親傳的廢物……”
話沒說完,少女瞪大眼睛,表情驚恐,嘴巴翕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似乎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冰冷的威壓重重壓在她的肩頭,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吓得嗚咽起來。
“淩雲真人!”
有弟子驚訝又尊敬地喚道。
逢雪詫然回頭。
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位身量修長的真人。他背着光,五官藏在陰影裡,看不大清,一身青蘭色道袍垂地。
青溟山崇尚簡約,愛惜物力,即便是真人,身上也無多餘的墜飾,道袍款式與其他弟子沒什麼不同。
可他站在那兒,淵渟嶽峙,和光同塵,無人會把他認成普通弟子。
逢雪心中巨震,連忙低頭,喊了聲師尊。
她有些恍惚地想,上一世,師淩雲也在場嗎?
其實她同師淩雲沒有太多交集,上山後,見他也就零星幾面。這位玄門魁首性情冷淡,常年閉關,不愛說話,也不擅長教育。
初見,他便丢給他們一張木牌,一句話都沒有說。
後來逢雪才知道,憑着桃木牌,她可以去山中藏書閣任一一層,翻看精妙的道法,也能去置寶軒,拿取任一符咒法寶,或是到哪個山頭,聽長老授課。
逢雪是淩雲真人收過的,天賦最差的弟子,她學不會術法,畫不出符篆,藏書閣精妙的道書,她全都看不懂,修煉比烏龜爬還慢。
她隻好腆顔去找師淩雲。
聽她講明情況後,玄門真人百年不變的冷漠神情終于有一絲裂縫,眼神困惑。
就好像絕世天才不能理解笨蛋能有多笨。
逢雪忐忑地說完,師淩雲一言不發,沉默離開。
她本來以為,自己太笨,給真人丢臉,真人生氣離開,沒想到幾日後,師淩雲丢給她一本書。
是适合她修煉的人間劍訣。
後來逢雪被罵棄仙入魔,在人間四處奔逃,有一年冬日,她來到江邊。
雪花飄落,天地披白,廣闊江水沉靜地往東流去。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到了她隻見過幾面的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