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談間,忽見一道薄薄的黑霧從遠方樓閣升騰而起。霧氣裡又有一縷縷幽黯的綠、紫之色,很是詭異。
霧氣隻一股,但轉瞬便散開了。
逢雪心中微凜。每當有大妖大魔出世時,便會發生天地異象,天裂、地動、山崩……
饅頭山君出來,能冒出一縷黑霧,說明它實力強大,也算舉手能覆滅一座村莊的厲害妖魔了。
但是看這縷霧氣,又像屍氣又像鬼氣妖氣,看不出山君到底是屍是鬼還是妖。
葉蓬舟繼續磕瓜子,“邪門的玩意,小仙姑,要吃瓜子嗎?”
逢雪搖頭,“你吃得下妖怪的東西?”
葉蓬舟:“這有什麼吃不下的。”
逢雪低聲說:“你沒聽過一個故事嗎?”
“什麼故事?”
逢雪壓低了聲音,徐徐講述:“以前在北境,有一對姐弟,同外婆一起住在偏僻的山上。某日,外婆下山走親戚,囑咐姐弟關好門窗,莫讓歹人進來。”
“到晚上,敲門聲響起。阿姐到門口問,是誰在敲門?”
“門外聲音回道:是你外婆咧。”
“阿姐卻道不對:外婆,你的聲音為何變啞了?”
“門外回:是吃滄州的面餅刮着嗓子了。”
“阿姐打開門,看見果然是外婆。當天晚上,他們睡在了一起。晚上阿姐迷迷糊糊,聽見有嘎吱嘎吱的聲音,便問:‘外婆外婆,你吃的是什麼咧?’”
“外婆回:是滄州的面餅子。”
“阿姐問:吃面餅子為何會這麼響?”
“外婆:滄州的面餅吃起來像石頭一樣咧。”
“阿姐央求:外婆,給我一點吃吧。”
“窸窸窣窣聲音響起後,外婆遞給了阿姐一小片面餅子。阿姐用手一摸,果然硬硬邦邦,隻是為何這麼濕呢?此時月光移動,穿透木窗縫隙,照在阿姐的手上。她這才看清,手裡的不是什麼面餅,是弟弟帶血的手指頭,回頭望去,床上的哪是什麼外婆,是隻穿着外婆衣衫的老狼。”
逢雪說完,望向葉蓬舟。
少年果然沒有再吃了,把手裡的瓜子放進木盤裡。過了片刻,他咂摸出來不對勁,“你這個故事……結局是什麼?”
逢雪唇角揚了揚,說:“阿姐把老狼砸死了,為弟弟報了仇。”
葉蓬舟:“用什麼砸死的?”
逢雪抿緊了唇。
葉蓬舟:“不會是用真·滄州的面餅子吧?”
見逢雪沉默,他便知自己猜對了,笑道:“好家夥,編這個故事的人,是有多恨滄州的面餅子?”
這個故事的結尾,是阿姐從枕頭下抽出一張面餅子,把狼外婆一下拍死。據說是某個南方來的文人,第一次吃滄州面餅子,被噎着後又被刮了喉嚨,深感世上竟有如此梆硬的餅,一邊啃餅一邊憤而提筆,結合當地山上老狼成精進屋吃人的傳說,編了“狼外婆”的故事。
葉蓬舟問:“小仙姑,你們那的面餅子真有這麼難吃?”
逢雪:“那本是部隊行軍時,士兵們揣在懷裡的餅子,為了保存久,不免幹硬了點。”
葉蓬舟笑:“那文人也太矯情了,吃個餅子,還能硌了牙?這麼寫段子編排人家。”
逢雪:“還真能……山君出來了。”
兩人不再閑聊,警惕地望着那座冒出黑霧的樓台。
妖怪們本來吵吵鬧鬧地吃肉喝酒,聽見豬妖通報蔓山君到來,也安靜了一小會,表示對蔓山君的尊敬。
逢雪掃了眼。
修為略低的妖物此刻噤若寒蟬,高一些的動作便自然些,隻有三個妖怪無視山君,自顧自做自己的事。
蜘蛛精美人頭顱面無表情,眉眼半阖,而胸前的衣袍卻已敞開,八隻眼睛咕噜咕噜轉動,嘴巴一張一合,不停咀嚼桌上的肉食。
這才是它真正的腦袋,至于頭頂白玉美人,也許是哪家可憐的美貌姑娘,被這愛美的妖怪頂在頭頂。
被野豬妖特意提起的黑衣男人,此刻左擁右抱,将那對斑鸠姐妹抱在懷裡。兩隻可憐的小鳥吓得瑟瑟發抖,翅膀不停顫動,卻被男人死死摁在臂中。
他如同人間愛美人的浪子,笑着掀開美人的紗幕。
斑鸠姐姐身體軟軟倒了下來,片刻,地上隻剩一堆女子的紗裙。
男人嘴角上揚,露出猩紅的信子,繼續充滿愛意地亵玩斑鸠妹妹。
而最後一人,坐在角落一張桌上,安靜地自飲自斟。他披黑色鬥笠,渾身被黑暗包裹,隻露出倒酒的一隻蒼白的手。
逢雪凝神看了那隻手許久。
五指修長,關節分明,不像是妖怪的手。
蔓山君在一衆小妖的簇擁下徐徐而來。
逢雪把視線移向了宴會主人。
蔓山君是個面孔紅潤,笑容和藹的老者。
他手拿拐杖,白發白須,身上的靛藍長袍繡滿的仙鶴,仙鶴栩栩如生,振翅欲飛。
看起來一點都不邪異,反而有幾分仙風道骨。
蔓山君笑着同妖怪們打了個招呼,坐了下來,剛要開口,一道圓滾滾的人影便匆匆走入宴中。
“山君山君,我來遲啦!”
圓臉蛋小眼睛的中年男人笑眯縫眼睛,懷抱個包裹,“幸好還不算太晚,有幸讓山君嘗嘗我特意為您買來的百年醉。”
蔓山君笑道:“夜磨子,才幾日不見,你獲得什麼機緣?怎麼修煉得這麼像人了?”
“是啊是啊。”黑衣男人嗅着斑鸠妹妹,說:“你的那條又長又黑的尾巴呢?”
男人一臉痛色,“什麼奇遇啊!我為山君奪寶時,遇見個了不得的劍客,她把我的尾巴斬斷啦!”
逢雪聽見這話,再看那男人,便覺他賊眉鼠眼,和那隻碩鼠确實相像。
她心中笑道,他們也真是有緣,居然在這兒又遇見了。
原來碩鼠壯起膽子去雲婆婆那奪寶,是為了參加蔓山君的酒宴。
黑衣男人奇道:“劍客有這麼厲害?說出他的模樣,若我見到,幫你一口吞了他!”
碩鼠歎氣,“就一個小姑娘,誰想到劍術如此高強。”它的聲音頓住,忽而在空氣中嗅了幾下,“奇怪,我好像聞見她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