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雲密布,呈現幾近扭曲的黑暗。
林中不時傳來枯枝斷裂聲,成群結伴的弟子們滿載而歸,歡聲笑語萦繞在耳畔。
像是成千上萬的聲音同時在耳邊響起,潮起潮落的眩暈感一陣又一陣。
聽着略微刺耳。
宋淩玉看見近在咫尺的雜亂灌木叢,鋒利帶刺的尖枝在臉上劃的口子又麻又癢。
看見高高在上的少女,眉梢生動,雪白嬌嫩的指尖攥着一株綠油油的植物,露出心滿意得的神情。
這樣的夢他做過無數次,可每次他都隻能置身事外地看着。
看着弱小的他被踩在腳底,滿身泥濘,像條狗般匍匐在地上。
少女眸中施舍的情緒太淺薄,淺薄得他一眼就能看明白,輕蔑,同情,又帶着些不屑一顧。
可這次與以往的夢境都不一樣。
他的劍尖穿透少女的胸口,鮮血浸滿了她的衣裳,她甚至來不及反應就倒了下去。
碎玉劍在嗡鳴,在歡呼,在顫抖,像是勝利後的喜悅,大仇得報時的暢快。
可他卻覺得有些奇怪。
動作的時間被無限拉長,像是黏糊糊的糖絲,裹着他的呼吸讓他難以喘息。
看着少女倒下,本就是一件愉悅舒心的好事,可這時,心髒卻狠狠一抽,像是被人憑空攥緊。
佩劍的感受與主人的情緒相通,可他錯了,少女倒下的那刻,他居然......
在難過。
*
少年将欺辱他的少女斬于劍下。
柳梢梢心頭一顫。
隻見長相同她相似的少女如斷了線的風筝,直直栽了下去,倒在地上,了無生機。
少年擰起好看的眉梢,纖長卷翹的睫毛輕輕顫抖着,像是晶瑩剔透的易碎品。
柳梢梢抽離般地觀察這一切,她看着地上流血過多的少女,又迷茫地看向強撐身體的貌美少年。
少年有着一雙驚心動魄的眼睛,像是藏了整個宇宙。
柳梢梢一時看得癡迷,心中正驚歎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風流蘊藉的樣貌。
她盯着渾身血污的少年,可少年似有所感,驟然擡頭,迎面撞上她的視線。
森冷可怖,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柳梢梢踉跄一下,被樹根絆倒。
方才的驚豔贊歎消失得無影無蹤,内心的恐懼如火焰般蹿得升起來。
身後即是水潭,因着失去重心的緣故,少女一時無措,栽進冰冷徹骨的湖水裡。
鼻腔喉嚨通通灌滿了水。
她奮力掙紮着,青白色的指尖用了死力,拼命地抓住岸邊的泥土。
她渾身濕透,烏黑柔順的長發散落在肩頭,有些黏糊糊的。
等到視線終于清明,眼前不再是霧蒙蒙一片,她略有遲鈍地擡起眼睫,隻見岸邊一雙雪白色繡着紅梅的貼身長靴。
目光漸漸上移。
少年身材修長,眉目如畫,可那道視線卻陰郁森冷,像覆了層厚厚的冰霜。
“命倒是挺大。”
寬肩窄腰的少年緩緩俯下身,勾住她的下巴,眼神閃過一絲輕蔑。
“你想要......做什麼?”
柳梢梢臉色慘白,雙目渙散,胸口劇烈上下起伏,斷斷續續地說。
激起的河水一陣一陣地拍打着胸口,濺起的水花落在她的眉睫,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湖裡像是個冰窖,她都快凍僵了。
少年反而勾起嘴角,語氣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你覺得呢?”
......
“唔——!”
柳梢梢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喘息着。
映入眼簾是雪白色的床帷,水晶珠子挂在床頭,被風吹得四處搖晃。
耳邊傳來刺耳的“呼啦——呼啦——”的聲響。
紙窗早已被風吹開,時不時撞着皲裂的木框,地上的花瓶早已碎成狼藉。
幾朵顔色不太好看的花草就躺在水淋淋的木質地闆上,留下一片暗色的污漬。
原來都是一場夢。
柳梢梢捂着心髒劫後餘生地想。
還沒等她緩過神,右前方響起一聲劇烈的“哐哧”聲。
柳梢梢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吓了一跳,迎面走來少年的那張臉,更是讓她面色慘白。
『叮咚,歡迎來到奇妙的仙俠世界~』
『我是小七,是你的書中指引人,玩家的目标是攻略男二宋淩玉。』
『現在站在你的面前的是本書男三秦景淮,人設什麼的就不用由本七介紹了,相信親親很清楚,接下來的就全靠玩家自行發揮了哦,咪啾~』
“诶?你别走啊!”
床上的少女臉色蒼白,眉頭緊鎖,毫無血色的唇瓣上下翕動,似是小聲咕哝着。
原身院子僻靜,隻有她一人居住。本是安靜得能一根針掉落都能聽見聲音的房間,更是如此。
更何況修仙者耳力大多不錯,柳梢梢的一句喃喃被少年聽得一清二楚。
須臾,秦景淮生理性厭惡地皺起眉頭,将手中的托盤往桌上随手一扔,右手端了碗黑糊糊的湯汁往她面前一遞。
少年目光中的鄙夷嫌棄根本遮掩不住絲毫。
“喝了它。”
柳梢梢的腦袋仍一片混亂,盯着那張輪廓分明,明豔張揚的面孔,這才“叮咚”一聲緩過神,連忙雙手接過藥碗。
她絲毫沒有注意少年迅速縮回的手和再次鎖死的眉頭。
柳梢梢面色平淡,乖巧地捧着藥碗,不緊不慢地喝着。
隻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崩潰。
不就是和書裡炮灰撞名了嘛!該死的老天爺至于這樣麼!
她隻不過稍微在評論區裡發表這個撞名的事實,也沒幹什麼辱罵作者打負分諸如此類過分的事。
當時不少人在下面調侃着說叫她别看下去了,指不定就穿了呢——
但柳梢梢十分清楚這隻是一個梗而已,單純就是想給評論區留些歡樂。
這下可好,真穿了。
柳梢梢這個人一向記性不行,但好歹是昨晚剛看的,零零散散的劇情總能記着個六七分。
男三秦景淮,原書的同門師兄及青梅竹馬,更是她打小不對付的死對頭,拜倒在女主石榴裙下的衆男配之一。
每每見面,不掐架那是輕的。
也不知怎麼的,秦景淮居然來給原身送藥了,書裡不是說水火不容麼......
『小七: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他是被迫來的呢?』
『小七,你又回來啦!』
柳梢梢心中松了口氣,轉念一想,的确如此,照理說秦景淮身為她唯一的同門師兄,他不來照顧誰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秦景淮顯然一進門時就是一副不樂意的樣子,怎麼可能會主動提議來照顧她?
思及此,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鮮衣怒馬的少年。
秦景淮身着雪白色的宗袍,金色祥雲花邊鑲嵌在他的衣領,束着一枚霧藍色的腰帶,仙鶴圖紋栩栩如生。
隻不過那雙眼睛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反而幹瞪着地上支離破碎的花瓶碎片,不由自主地皺緊眉頭。
可能對她的印象更差了一分。
思及此,柳梢梢在喝完那碗黑稠的藥汁後,迅速且果斷地堆起感激的笑:“謝謝你熬的藥!”
這藥這麼苦,如果排除他是故意報複的情況下,這少年還算個好人。
『小七:宿主還真是神機妙算,一針見血......』
『啊?』
柳梢梢有些目瞪口呆。
『小七:你也不好好想想原身之前對他做了什麼,那些事情肯定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不知為何,小七莫名其妙地傷心起來,腦海裡能浮現出它一邊抹眼淚一邊掉數字代碼的鬼樣子。
這,這麼誇張的嗎?
『小七:你還在競技場上當着全門派弟子的面胖揍了他好幾回,每每讓他下不來台,甚至出言嘲諷門派掃地的都比他強,這些你都忘啦?』
『......可那是原身,不是我。』
柳梢梢難以反駁,隻能弱弱否認。
『小七:你這麼說可就不人道了哈,畢竟這是人家的身體,幫忙調解一下關系怎麼了嘛?』
『......好吧算我理虧,幫就是了。』
“你是在諷刺我麼?”
秦景淮當即一翻白眼,言語間夾槍帶棒,居高在上似的環起雙臂,語氣火花四濺,像是又要幹仗。
遞過的藥碗無人去接,柳梢梢手臂都抻直了,肌肉繃得緊緊的。
聞言,她誠懇道:“我是真心實意的。”
『誇他也得受罵,我又不是受虐狂......』
『小七:這不是情有可原嘛!人家讨厭你,最後被上頭逼迫着照顧你,你說他會不會生氣嘛!』
柳梢梢也隻好默默地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