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實在來不及,白楊看了看地上粉碎的一灘,又慌張地望向柳梢梢。
完了,又要吵起來了。
白楊急得焦頭爛額,卻隻能無動于衷地看着,扯扯秦景淮衣角示意他别太過分。
秦景淮姿态舒展地拂了拂宗袍,等着少女扯着他的胸口狠狠給他臉上來一拳。
可是沒有。
空氣冷得像冰。
少女茫然地立在那裡,遊離般盯着那灘支離破碎的瓷器,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柳道友,你别生氣,景淮他......不是故意的......”
秦景淮的好友讷讷開口,可事發突然,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衆人圍着,噤若寒蟬,也不敢随意走動,生怕哪句話惹惱了面前的小霸王,引火上身。
人人皆知柳梢梢的性子,睚眦必報,别人讓她難堪,她必會當場奉還。
可奇怪的是,少女愣了許久,像是才回過神來。
她動了。
弟子有的遮着眼睛,有的目不轉睛,可少女隻是緩緩蹲下,将木盒撿起。
碎渣被一片一片撿起。
少女破天荒沒有反擊的行為,而是一反常态的沉默。
白楊見狀,拉了拉少年的衣擺,可少年似乎也沒反應過來,抿着唇,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白楊歎了口氣,隻好蹲下,幫着一起收拾摯友的爛攤子。
“發生什麼事了?”
一道年邁渾厚的聲音從人群傳出。
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緩緩讓出一條道,小道中央,長老被人領着,腳步有些急促。
原來是哪個看熱鬧的弟子,尋了高台上的長老來,說這裡發生争吵,喊來勸架。
“沒有打架,你看他們都好好的!”
白楊咽了口唾沫,連忙解釋道,“就是不小心打碎了東西罷了。”
長老掃了一眼滿是狼藉的場地,無動于衷的俊美少年,又看向埋頭撿碎片的少女,低聲斥責道,“碎片鋒利,到時候傷了人可怎麼辦?下次小心些!”
“我們馬上收拾好,放心吧長老!”
白楊看了眼少年,就知道他還沒回過神,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我們肯定能在上課前清理好。”
......
看着長老離開的背影,白楊松了口氣,把人群遣散。
人少了,空氣也通暢許多。
白楊才注意到少女還在悶頭撿着碎片,指尖劃破了也沒有反應。
“......呃,柳道友,你要不戴上護套吧?”
白楊從芥子袋裡翻出一雙黑色的皮套,撩襟半蹲,遞給她。
說實話,能作為秦景淮的摯友,心裡自然對少女沒有好印象。
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讓人難堪,這實在不是個君子所為。
白楊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少年一眼,可俊秀少年卻沒什麼反應,目光盡數落在少女身上,沒分給他半點。
可能好友也在想性子要強的少女為何沒沖上來給他幾拳吧............
這般想着,手中的皮套卻沒有被拿走。
少女搖搖頭,輕聲道謝。
與往常不同的聲線,泛着紅的眼眶,微翹小巧的睫毛上還沾着點水珠子。
白楊又看向少年,心想他應該也注意到了少女的反常,他沉默一瞬,埋着頭也幫忙撿。
秦景淮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
他強撐面上的風輕雲淡,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再有半個月就是試煉,到時候輸了可别哭鼻子。”
少女沒有理他。
秦景淮抿着唇,别過腦袋,心中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盯着少女一言不發地收拾着,幹花幹草散了一地,上面似乎還能瞧見若有似無的血痕,少女抱着木盒,如行屍走肉般站了起來。
他動了動僵硬的指尖,似乎想要做什麼,可是他看見少女沉默的神情以及好友朝他勸誡的目光,而他像是被定在原處,無法動彈。
“景淮,别說了。”
白楊阻止道。
秦景淮默默握緊拳頭,眼睜睜看着少女拖着腳步離開。
他緩緩閉上眼睛,思緒翩飛。
*
一路上,弟子們的目光像是利刃,割得她心裡陣陣翻湧的難受。
『宿主,你......』
“我沒事。”
柳梢梢擦了擦眼角窘迫的淚水,安慰小七。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秦景淮能為我做這些肯定不是自願的,是我先入為主,自作多情。”
小七知道宿主的嘴硬,也看到她那雙透着紅的眼眶,想說的話統統都被堵住了。
風漸漸變大了。
後山。
白衣素裳的冷面少年迎着初日,早在料峭的山壁上,少見地似在發呆。
少年似是察覺身後有人,回過頭。
柳梢梢大腦宕機一秒,幾乎瞬間從迷糊的狀态抽離開來,重新振作起來。
“今日風大,你坐在那處會着涼。”
少年轉過頭,并沒有搭理她,反而是曲着膝支起下巴,姿态懶散地俯視着山崖的一切。
現在倒是連裝也不裝了。
她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黑心蓮少年向來行事沉穩,從不暴露破綻,如今這般,難不成是有心事?
她深吸一口氣,偷偷用袖口擦了擦淚珠,整理衣衫。
本着能套一點近乎是一點的想法,她慢騰騰地移到他旁邊,餘光瞥見那深不可測的崖底,當下腳下一抖,不敢靠近分毫。
少年像是腦袋後長了眼睛,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她閉着眼,認命地坐到他旁邊去。
山崖的風極大,每一根發絲都在顫抖。
柳梢梢好半晌才鼓起勇氣張開眼,不由得眼角輕抽,默默擡起腦袋,不看那深淵。
少年鮮少地主動開口,像是纡尊降貴,盯着她的眼睛開口問:“昨日又晚睡了?”
柳梢梢下意識摸了摸眼角,心虛地點了點頭。
“我可用功了,熬夜看書呢。”,她臉不紅心不跳道。
面上雲淡風輕,可心裡正打着鼓。
她不自在地摳着手心,生怕謊言被戳破。
現如今還有三日了。
柳梢梢心不在焉地想,要是能趁機摸幾把,多加點生命值就好了,反正多了也可以換道具。
可惜她有賊心沒賊膽。
“你說。”
宋淩玉突然開了口,吓得她瞬間縮回不該有的念頭,頭皮發麻。
“什麼?”
“人為什麼要撒謊?”
聞言,柳梢梢冷汗涔涔。
她咽了口唾沫,苦思冥想,希望能說出個符合他心意的答案,可想了想,少年不喜歡别人騙他,可能是看出她拙劣的謊言了。
“可能隻是不想讓别人......讨厭她?”
柳梢梢幹咳一聲,為自己找補道。
宋淩玉的目光落回她身上,眉梢鮮少帶着絲絲縷縷的笑意,她看得有些瘆得慌,咽了口唾沫,默默移開視線。
“我讨厭欺騙。”
她聽見少年一字一頓,聲音幽幽,如寒風般刺骨。
“可我又喜歡看别人撒謊後拼命圓謊的樣子,多有趣。”
他噗嗤一下笑出聲。
柳梢梢看着發病的少年,心裡默默為自己擦了擦汗。
好可怕,這還是她第一次看病嬌。但又有點興奮,病嬌竟然就在自己身邊。
既然他都拐彎抹角這麼說了,再接着騙下去就不好了,柳梢梢猶豫着,開了口,
“其實我熬夜不是為了修煉。”
想起今早發生的事,錦袍少年驟然冷淡的目光,柳梢梢心中還有些忐忑不安。
少年露出了然的目光,姿态舒展地支着下颚,懶洋洋道:“師姐與其整日擺弄那些野花野草,不如空出時間好好修煉。”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也沒有過于指責的意思,但柳梢梢偏得聽出一些心驚肉跳的滋味,好像騙了他就會下地獄......
這種驚悚的滋味剛冒出頭就被她強壓了下去,柳梢梢一時心虛,不自在地摳了摳手心。
看來他早就知道她熬夜不睡,制幹花幹草的事兒了。
也是,有那麼一個忠心的小不點日夜兼程地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怕是無處遁形。
“其實,我也做了一個送你來着。”
少女有些不大自在地撓了撓腦袋,“就是怕你不喜歡......”
送禮物這件事已經讓她有些心裡抵觸了,放在袖口裡的禮物咫尺之間,明明順手就能拿出的功夫,可她總在磨蹭着,不想拿出來。
宋淩玉支着下颚,睨了她一眼,“師姐是不舍得了嗎?”
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掠過她的袖口,柳梢梢總覺得他應該早就發現了她袖口藏的東西。
柳梢梢心想他們之間雖有仇,但應該......不至于吧?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他要嫌棄的話她也認了!
“這是我做的藍星花書簽。”
“如果有了這個,你就能很快找到上次看的那頁奇聞怪志了,而且我給它熏了很久的香,夾在書裡還能防書蟲呢!”
柳梢梢故作鎮定地遞過去,嘴巴不停地推銷着禮物的精妙之處,可指尖卻在微不可查的顫抖着。
宋淩玉擡眸凝視着她,視線掠過那一朵單薄卻又鮮活的紙片花朵,伸手接了過去。
“倒是别出心裁,師姐這雙手真巧。”
“你喜歡嗎?”
柳梢梢仔細觀察着他的神色,輕聲問道。
“自然。”
宋淩玉一嘴的漂亮話讓柳梢梢心中的巨石卸下,她松了口氣,眉眼間的陰郁忽地都散開了。
明知少年說的話不可信,可她還是發自内心的開心。
“你若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再做!”
她掰着指頭,如數家珍,什麼梅花啊,桃花什麼的,什麼時令的植物,我都可以......”
“抱歉,我的話是不是有點多?要不咱們開始修煉吧!”
少女的臉上是發自内心的開心,她眉飛色舞地說着,迎面拂來的風微涼,腮邊的細碎絨發也在歡騰得跳着舞。
她迎着清晨的太陽,像打了雞血般站了起來。
......
宋淩玉長睫低垂,情不自禁地盯着手心裡的花片,思緒如潮水湧動。
在少女看不見的另一面,少年手心的藍星花碎成一片一片。
他張開掌心,可憐的碎片乘着風,從崖邊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