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G大，學生行色匆匆。

博明樓最大的階梯教室中，早就坐滿了學生。

今天這堂課的老師是G大金融專業教授，行業大拿，曾為多年為G市政府工作報告經濟模塊和上市後公司提供咨詢意見的甯紹元教授。

甯紹元教授不僅在學術界地位極高，上課也翔實風趣，他的課除了本專業的學生外，還是其他專業甚至其他學校的學生慕名前來聽課，向來是一座難求。

眼看離上課還有五分鐘。

階梯教室的角落裡，穿着深藍寬松毛衣的少年安靜地坐在角落靠牆的位置，少年坐的位置低調，但是少年的那張臉實在太過精緻引人注目。

平心而論，能夠來G大這所全國頂尖學府的就沒有平庸之輩，金融學更無一不是天之驕子，卷王中的卷王，十分注意自己外在形象管理。

可少年在衆人之中确實是獨一份甚至是稀缺的漂亮。

烏木般漆黑微卷的頭發，白皙的皮膚，略帶混血感而顯得過分精緻的五官。

他隻低調安靜地坐在那裡，周圍人的目光忍不住被他吸引。

甚至哪怕上課，還有人頻繁地向少年看去。

隻是少年神情恹恹，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

好在甯紹元教授上課向來嚴厲，又加上課堂上引經據典，很快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等到一節課結束，階梯教室的人漸漸散去，坐在少年周圍的人才發覺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在甯紹元教授的課堂上睡着了。

周圍的人心虛地朝講台上看了眼，要知道雖然甯紹元教授溫文爾雅，在課堂上最是嚴厲，若是被他發覺了——

周圍的女生連忙想要将少年叫起來。

隻不過她還沒有動作，講台上的甯紹元教授徑直就朝這裡走來。

周圍幾人面面相觑，擔心地看向少年。

甯紹元教授不過四十歲，西裝筆挺，溫文爾雅但威嚴甚重，走來的時候，周圍幾人一時間不敢說話，但是也不忍心少年被甯紹元教授劈頭蓋臉批評一頓。

終于有個男生忍不住開口想要為少年解釋——

緊皺雙眉的甯紹元教授卻輕輕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周圍人一頭霧水，甯紹元教授手掌卻輕輕貼在了少年的額頭，确認少年并沒有發燒之後，才松了口氣，再将自己身上西裝外套披在了少年瘦弱的脊背上。

周圍人這才意識到原來少年和甯紹元教授認識，小聲地和教授說了少年臉色不太好可能生病的事情，才放下心離開。

虞幼清睡得淺，西裝蓋在肩膀上的瞬間，他便清醒過來，看了看周圍已經離開得差不多的教室，他下意識攏了攏還溫熱的西裝外套，就看到身邊的甯叔叔。

甯紹元——虞幼清親外公的關門大弟子。

曾經就差那麼一點就成為了虞幼清養父，可惜虞幼清進孤兒院的幾年，甯紹元在國外當訪問學者。

等到他回國知道恩師唯一的外孫進了孤兒院，四處去找虞幼清，虞幼清已經被虞道源收養好幾年了，收養虞幼清的事情隻能作罷。

“幼清，你身體哪裡不舒服嗎？”甯紹元皺眉問道。

虞幼清的身體實在是令人擔憂，甯紹元雖然确定虞幼清沒有發燒，但也擔心他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虞幼清搖搖頭抱歉地說：“甯叔叔，我沒事，隻是有些累。”

約莫是昨晚沒有睡好受涼的原因，他真像虞行簡說的那樣身體不舒服，再加上這堂課一年前已經聽甯叔叔講過一回，大部分的内容倒背如流。

他竟然一時間沒有撐住睡着了。

不過淺睡了一下之後，他的精神好多了，回去提前喝點藥，身體應該沒有大礙。

甯紹元松了口氣，神色放松幾分，又不贊同地說：“幼清，你怎麼不在家裡等我？你有家裡的鑰匙。”

可能在他印象中，虞幼清始終是小時候那小小的，孱弱的，極其容易生病的孩子。所以哪怕虞幼清已經長大，他還是忍不住對虞幼清全方位地保護。

“一個人在家裡等太無聊了。”虞幼清仰頭乖巧地笑笑。

“先回家吧。”甯紹元看向虞幼清的眼神溫和，仿佛還在看當年那個會乖乖仰頭叫自己甯叔叔的小男孩，他感慨道：“剛好師父養的昙花又要開了。”

兩人一前一後行走在G大的校園，百年老校的參天的行道樹下鋪着一層厚厚的金色落葉。

路上虞幼清還遇到幾個狐朋狗友，許久沒有看到虞幼清，想要約虞幼清去出去玩，又畏懼虞幼清身邊的甯邵元。

最後隻能站在裡虞幼清兩三米外，支支吾吾地小聲約虞幼清，虞幼清三兩句把他們打發走，拒絕了他們。

虞幼清其實并不反對去那些派對，甚至有些喜歡。

隻不過他知道甯邵元眼中的他應該是乖巧聽話的，那麼他也願意，扮成甯邵元口中乖巧聽話的樣子。

甯紹元口中的家，其實是虞幼清外公曾經的房子，虞幼清的外公也曾經是G大的一名教授，位于G大的校内的家屬樓内，還賭債賣掉後，幾度轉手，最後又被甯紹元買回來。

虞幼清對家的記憶最開始就來源于那裡。

虞幼清其實并不喜歡那個家。他隻要一想到他的親媽也在那裡長大，就對那個地方充滿了沒有來源的厭惡。

他是被外公外婆撫養的，那時甯邵元借住在外公家讀書，小時候他也算是被甯邵元拉扯長大。

他的出生很簡單，無非就是天真無知的少女初見外面紙醉金迷的生活，被人哄騙幾句，生下孩子。孩子出生後，男人消失不見，少女追悔莫及，把孩子往家裡一扔，繼續去過着她的奢靡生活。

外公外婆對獨生女無底線的溺愛，等到發覺女兒沉溺賭博已經變成他們不認識的樣子時，已經為時已晚。

甯紹元則是聰明人，早早看到師妹嚴重的瘋狂，在委婉勸師父放棄這個女兒失敗後，聰明地選擇出國繼續讀書，遠離這場旋渦。

最後外公病重先過世，失去父親管教，他親媽變本加厲，最後外婆活活被氣死在家中，無人知曉。

那時家中要防止追債的人們所全部被反鎖，又正值暑假。

四五歲的他和一動不動的外婆共處了好幾天，他那時并不明白死亡的意義，他努力給外婆蓋好被子，就乖乖地去做自己的事，他那個時候就已經很會察言觀色，知道什麼樣子的孩子才會被喜歡。

餓得難受了就到處去翻找可以吃的食物。

渴了就踩着凳子，爬上水龍頭，喝幾滴水。

就那樣他竟然也還活下來了。

最後他像隻死狗一樣被拎出來時，他的親媽隻是上下掃視他一眼嫌棄地說——真髒啊。

虞幼清漫無邊際地想着，兩人也走到了曾經的舊房子那裡。

房子在一樓，有個漂亮的小院子，虞幼清的外公閑暇時就會種上點花花草草。

房子被甯邵元買下來之後，大的格局沒有變，隻是翻新了，院子裡也專門請人打理，維護成記憶中的樣子。

虞幼清知道甯邵元對自己好，很大程度上是當年漠視抽身的愧疚，但虞幼清其實從來都不覺得甯邵元有錯。

趨吉避兇，人的本性。

他隻是做了每個人都會做的選擇。

何況那時候他親媽就是無底的黑洞，他何必跟着一起沉下去。

甯紹元沒有成家，孤家寡人，家中隻請了位阿姨。

家中阿姨正在打掃衛生，甯紹元頗有興緻給虞幼清介紹他最近剛剛從國外淘來的青花花鳥紋大缸：“幼清，你看這個和老師當年的那個是不是差不多？”

青花大缸裡面還養着幾條觀背青鳉。

虞幼清看了眼點點頭，确實和當年的很像。

甯邵元惋惜道：“我把師父房子買回來的時候，房子轉手太多次了，很多東西都找不回來了。”

虞幼清笑笑沒有說話。

他知道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找回那些東西的，因為那些東西已經被他親媽債主讨債時候砸得差不多了。

甯叔叔是個聰明人，抽身得及時，沒有看到外公外婆最窘迫的幾年正在國外讀書，在他記憶中，家裡還是當初美好的樣子。

等到他回國擔任老師時，虞幼清已經跟着自己親媽生活了幾年。

那時他親媽明面上有一個工作，實際上則是遊走在G市富豪圈子的交際花。

甯邵元隻能偶爾接他出去，有時候隻是街邊坐一坐。

但虞幼清已經很感激。

大概是有一次虞幼清不小心露出了衣服下青青紫紫的手臂。

一向聰明的甯邵元，竟然異想天開，想要和他親媽結婚組建家庭，照顧他們母子。

那時候虞幼清已經懂事了，知道經常出入他媽媽房間那些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男人是做什麼的，也意識到媽媽抽屜裡那一抽屜注射器是什麼。

開什麼玩笑，無論是誰靠近他的媽媽，都隻會被毀掉，沒有人會例外。

那時他親媽大概是周旋在那些男人中厭倦了，甚至真的考慮一直看不起的隻是個老師的甯邵元。

總是滿身傷痕的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察言觀色，讨好那群男人們，盡可能給自己換來一些餅幹或者其他什麼食物。

所以虞幼清偷偷藏起了他媽媽的身份證。

所幸他親媽的念頭也就隻是那麼一陣，後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甯邵元去國外繼續當他的訪問學者。

不久後他親媽注射藥物過量死亡，而他則進了孤兒院。

這樣才是對誰都好的安排。

甯邵元也許是有所察覺。

但是他最後還是聰明選擇無視，并且迅速地清醒，選擇對他來說最後的選擇，抽身去國外，切斷了聯系。

後面等他回國時，找到虞幼清時候，虞幼清已經被虞道源收養了好幾年。

虞道源态度非常明确，看孩子，歡迎，搶孩子，沒門。

這麼多年，他們聯系也沒有斷過，偶爾時不時，甯邵元就會接他去拜祭外公，或者帶他來家屬樓的小房子裡懷念下當初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