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止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逃不開懲罰,事到如今他也隻能認了。
他願認,有人偏要為他打抱不平。
“仙君,大師兄就算有錯,弟子也希望您能看在大師兄強行破關且受了傷的份上網開一面。”
泠玉仙君陷入思索。
淩止站了起來,對衆弟子道:“不必求情,我作為師兄,因一己私欲置同門于險境,本就該罰。”
“大師兄,可是你……”
淩止擡手制止了他的話音。
笑話,這麼一群沒修為沒地位的小弟子再想幫他也就隻能嘴皮上用功,但凡說不對什麼惹惱師尊,承擔後果的隻有他淩止。
“既然知錯,那便走吧。”泠玉仙君道。
看着淩止帶傷随泠玉仙君朝祠堂方向走去,衆弟子心裡都很不是滋味。
大師兄這麼好的人,仙君為什麼總是那麼袒護白肆?
泠玉仙君長年閉關清修,連斂雲峰中内務都很少打理,通身盡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寒氣。
淩止永遠無法忘記自己第一次踏進斂雲峰時的情形。
——五六歲大的孩子,大災之年被父母賣給當地豪紳換了把野菜充饑,面子裡子抛棄得精光才能保證不被餓死。初次見識到這片世外桃源一樣的山水雲煙,滿心滿眼都是新奇,新奇的同時又拼了命地想把自己碎了滿地的自尊心拼湊完整,黑亮亮的眼睛裡别扭拘謹地克制着好奇心,怎麼都不敢離泠玉仙君太遠。
就像坐井觀天的那隻青蛙第一次跳出井欄,本就所剩無幾的自尊在現實的撕扯下支離破碎。
而現在,淩止一如最初時那樣低垂着頭跟在泠玉仙君身後,邁上一層一層山石階,穿過重重結界,腳步在一方祠堂前停下。
祠堂位置較偏,四面竹樹環合,雖常有弟子過來打掃,仍是十分地蕭瑟寂寥。
淩止跟着走進,觑見泠玉仙君青黑發黯的臉色,果斷掀開衣擺,重重跪在了牌位前的蒲團上。
“師尊。”
泠玉仙君不言語,徑直過去取三隻香點燃,吹熄了火,供進香爐裡。
就是這麼平常不過的一個動作,淩止一顆心卻止不住地往下沉。
他想,之前自己拜入斂雲峰時來這裡為祖師爺磕過頭,何青棠和白肆也是一樣,除了清明祭禮和拜師大典他還從未被師尊單獨帶進這裡過,師尊他不會……
“你這孽障,可還記得為師這鏡心居前門匾上所懸何訓?”泠玉仙君開口就是不留情面的呵斥,在他這種人人稱道的仙門楷模百家标杆眼裡,自己這樣的行為絕對稱得上不可饒恕的過錯。
淩止牙關咬得死緊,“砰”地一頭磕在祠堂的青石地上:“弟子私下倒買怨靈是罪,險置師弟于不義是罪,引斂雲峰波折動蕩更是罪,求師尊責罰。”
他相當誠懇地往石磚上撞,現在額頭都還嗡嗡發疼,可一想到自己之前那些收人打罵食不果腹的日子,就是讓淩止這麼磕上百次千次他都心甘情願。
“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泠玉仙君目光越過缭繞的香火煙氣,在一塊塊漆色的松木牌位間逡巡,如果淩止這時擡頭,就會發現泠玉仙君的眼睛始終在其中一塊未刻有名姓,連漆色都顯得暗淡的牌位間遊移。
泠玉仙君無聲歎息“斂雲峰座下三位關門弟子,你師妹她仙基薄弱,至于阿肆,本君更是從未對他動過傳位之念,我本以為你是最懂峰訓的那個……道心不定則根基不穩,這些天,你且在這裡思過罷。”
泠玉仙君思猶再三,淩止如蒙大赦,又是一記頓頭磕得砰響,一身冷汗浸了整件上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