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安室透猛然間從睡夢中驚醒,他下意識的擡起手,于是他意識到他的眼睫生澀甚至難以眨動,所以他用手指按住了他的眼皮,些許混亂的眩暈感裡,冰冷的汗水凝結成露,滴落在他枕邊的毛巾上,他之前是沒有這種睡前習慣的,但是這幾日因為一些奇妙的異常,他不得已為之。
在亮銀色的月光照耀下,那本扉頁被劃爛的淡紫色的陳舊書籍靜靜的擱置在安室透床邊櫃台上,安室透把手伸過去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于是隻是把它稍微放遠了一點,沒有遵循本心把它收回書架上。
旋轉台燈按鈕,在一點光芒裡,他鋪開筆記本,在間隔幾頁的位置,用鋼筆蘸了墨水,開始書寫,他實際上并不擅長這類文書工作,但是他有預感,這些看似荒謬的詭奇夢境裡,藏着真正通往真相的鑰匙。
“……我知道這個夢。一條盤在山嶺之頂的道路,亮銀色的大氣——
我一瘸一拐地沿路前行,所以看到了溝渠中的蛇。我跟着它穿越蠻荒之地,進入盤綜交錯的樹根之間。我臉上拂過的究竟是頭發,還是懸挂的苔藓?我壓低身體,學着向導的樣子,緊貼地面前進。我不會忘記來此處的路該怎麼走。”
“鎖匠通常在腳底有傷口——尤其是蛇咬之傷。”
“……現在我穿行在樹皮帶傷的樹間。月亮從枝桠背後經過,她的手指卻停留在我發間。此刻我正在樹根上踉跄而行,禁不止想要四肢着地,好避開低矮的枝桠。夜的深處,蒼白的翅膀飄動。”
“在我們生命之旅的當途,我突然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無路的黑暗森林。它那蠻荒嚴酷的環境難以描述……”我隐約記得,昨晚,在樹幹間那搏動的黑色之中,我的雙手仿佛觸碰到了一些長着翅膀的東西。我無法回憶起具體發生了什麼,隻是,今晨醒來時,我的腦海中回蕩着一些散亂的片段:IN GI RUM IMUS NOC TE ET CON SUMI MUR IGNI RUM IMUS NOC TE ET CON SUMI MUR——”
筆尖停頓了一下,安室透已經放棄去思考若是有其他人看見他這本寫就了光怪陸離字句的筆記,他是不是會有被關入精神病院的風險——不如說這甚至算一種冷笑話,安室透見過不少卧底的前輩,曆盡千辛萬苦回歸組織之後,卻根本無法适應尋常人的生活,或者因為舊日的卧底生涯遭受的創傷,最終精神分裂或者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就此脫離警察身份。
“……昨晚,我步入林地,來到一處被稱作轉輪之寺的嶙峋巨石前。它的側面覆蓋着苔藓和眼狀标志,在我的雙手之下,像嘴一樣裂開了豁口,我随即步入了它其中那發出低語的空間。石源之神,那些最初的司辰,幾乎都已經消失了,然而,這裡依然留存着他們的聲音:轉輪,燧石,浪潮及其他無名的司辰。”
安室透的記憶力很好,不如說,這是卧底的基本功課,然而如今,他卻覺得,哪怕是曾經在警院就讀的那段日子,他的思想和腦海都未曾如此清澈如洗,輕微的震動着,像某種過于碎裂的琉璃。
他在那幾個陌生的詞彙上換了紅筆,圈了一個小圈,然後把目光投在了一旁的手機屏幕上。
“貝爾摩德:朗姆很生氣。”
這條消息其實已經是兩天前的了,但是安室透一直都沒有回複。
他知道貝爾摩德的意思,這句話的重點根本不是朗姆,而是貝爾摩德告訴他,黑衣組織已經處理好了這件事,不過顯而易見,他們也的确蒙受了損失:隻不過這種損失,安室透姑且還看不清楚是哪方面的損失。
若說單純隻是為了千歲家,安室透覺得黑衣組織實際上好像也沒有太在乎千歲真津這個被放出來的煙霧彈:不然黑衣組織就不會隻是簡單的讓根本不熟悉這類事情的琴酒出馬來掌控大局了,如果黑衣組織真的在乎千歲家的處理後果,那麼實際上最合适的負責人,應該是朗姆。
而派出琴酒,無非就是因為,琴酒擁有黑衣組織的首領之下最高權限的生殺予奪權,哪怕是安室透這種有了代号的“酒”,琴酒也照樣可以在判斷安室透不值得信任的情況下殺死他,而這種事情甚至不需要額外申請那位先生的許可。
也就是說,一開始黑衣組織更在乎千歲家這邊的,就是确保這件事裡的參與人員沒有引狼入室的警察卧底,至于千歲家的财産,黑衣組織觸手繁多,丢一個千歲家罷了,這種事情甚至最多報到朗姆那個階層就不會再往上了——沒有人會把這種無所謂的事情往先生的書桌上遞,尤其是這件事還失敗了。
黑衣組織的高層裡沒有蠢貨,就算真有,這類蠢貨也是其身後靠山的棋子,利刃,或者遮掩:有些時候上位者不方便直接把心裡想的事情說出來,于是他們的下屬就“義不容辭”了。
貝爾摩德能做到這個位置,自然不可能因為她是先生的情人:實際上,就算是“情人”這個稱謂,安室透都持懷疑态度。
不過毫無疑問,若說組織内現有的高層,揣和理解摩先生的心理這方面,無疑隻有貝爾摩德和琴酒堪稱其中翹楚。
朗姆總是看不順眼這兩個人未必沒有這方面原因,但是這也不是他能改變的事實,所以他隻能轉變了方向,更看重自己手頭的權利,而不是先生對他的看重。
安室透無意接觸“先生”,甚至和朗姆也是盡量避免工作上的接觸,因為他相當的有自知之明,意識到先生已經不需要除了貝爾摩德和琴酒之外的“解語花”了,也就是說這個上升渠道一早就被堵死了,朗姆就是明擺着的前車之鑒。
而不願和朗姆過多接觸,則是他知道,朗姆是個對權利相當有執念的人,并且他也确實算組織内少有的可以對貝爾摩德和琴酒擺臉色的人,安室透不打算做他的下屬,那就隻有他的同僚甚至敵人這一條路可走:所以不沾染朗姆的事情,才是正确的。
貝爾摩德發消息的真正用途便就是這個意思,這句話的潛台詞是:
我幫你攔下了朗姆對你的問責。
安室透并不感激貝爾摩德,實際上就算朗姆真的問責他,也不可能在千歲家的事情有琴酒的插手之後殺了他,而隻要想明白這點,就能知道,貝爾摩德把這件事結束在了她的手裡是對所有人最好的結果,所以琴酒甚至也沒對這件事發表其他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