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一愣,自從進宮侍疾以來,自己就從未睡過一個好覺,要不就是成夜的睡不着,要不就是睡着後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以往總會在過來時遮着些眼下,今夜倉促而來,也沒顧得上。
李洲搖搖頭,“昨日早上你去了和安宮?同肅貴妃說了什麼?”
李昭抿了抿嘴道,“想着劉邈如何也是貴妃的父親,總不能連他出城,做女兒的也不知曉,就去了和安宮。”
李洲有些欣慰道,“你确實長大了!換做以前你定然早就沉不住氣了。”
“父親看起來似是沒有那麼開心?”
李洲看着李昭的眼,不知想起了什麼,有些感慨,“你總是一針見血,就連我這個做父親的在你面前都無所遁形。”李洲忽然問道,“你沒什麼想問我的?關于你母親的死。”
李昭低聲道,“父親以為我要問您什麼?問您為何窦焦明明托人将脈案呈到您面前,您卻毫不在意?”
李洲歎息,“你果然猜到了!”
李昭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像是譏諷,又像是自嘲,“我從未想過,我的父親會對母親死的真相無動于衷,甚至在明知誰是真正的兇手時,還能下旨讓無辜牽連的人去死,更甚者同幕後兇手同床共枕十幾年裝的毫不知情。在您心裡,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母親?您對我,對阿憫到底是當做最愛的女兒兒子,還是隻是您江山棋盤上的棋子?”
李洲看着她倔強睜大的眼,強忍着不肯落淚的眼滿是通紅,瞧着自己的眼神似是質問,似是譴責,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裡,李洲夢裡都是這樣一雙眼,死死盯着自己。
李洲啞着嗓子道,“我沒有想過你母親會這般決絕。”李洲背過身子,緩慢道,“我與你母親是兩心相悅,才向先皇求旨給我們賜婚的。當時你的兩個舅舅都随着你外祖在邊關打仗,等回到京中得知時,竟然逼着讓我退婚,還是你母親過來将這兩個哥哥拽走,才算了事。”
這話李昭從小聽到大,她當時隻覺父母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還曾暗暗期待過要遇到一個這樣的人。
“你舅舅沒說錯,雲諾該是自由的,這皇宮太小,像個精美的牢籠,将我和她困在這裡,我身上背負的是一代代君王積累下的江山,等真正坐到了這個位置,我才知道之前所謂的清正廉明那麼難,即便我知道他是個貪官,可我又不得不用他。可雲諾不理解,她覺得我變了,争執變成了我們之間的家常便飯。”
“所以您後悔了?後悔娶了母親?”
“我沒有!我還是愛着你母親的。”
李昭哽咽着替他補全了後半句,“隻是您的愛抵不過對江山的重視。”
“我是事後得知你母親是被人下毒的,隻是當時她已經去了。當時朝堂上各地藩王都在野心勃勃盯着我……”
李昭得知福蘇就是窦焦說的那個人時,她想過無數種設想,許是福蘇怕死沒有将東西交給蘇海,許是交給了蘇海,但是蘇海沒有交給父皇……可那麼多設想沒有一個能說服自己。她想過向福蘇求證,向蘇海求證,甚至跑到李洲面前直接将此事說個清楚,可到了現在,她卻發覺自己有些累了,“父親,此事你不該向我解釋,你該向母親解釋的……”說完李昭又笑道,“想來母親也是不在乎的,不然早在她知曉中毒後,便該将此事宣揚開來,鬧個天翻地覆的。”
殿内隻剩兩個人的呼吸,李昭平複下來道,“父皇今日叫我過來,隻是為了此事?若是沒有其他的事,父皇還是安寝吧。”李昭走了兩步,忽的停下,“想來此事母親也是不想我們知曉的,終歸是我太過好奇,這才又将舊事翻了出來,不過父皇放心,此事的證據已然全部毀了,即便女兒再想追究,也是無從下手,隻盼父皇不要再因女兒的好奇,造成更多的殺孽。”
出了門,李昭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門口卻隻有蘇海一個,見李昭出來,躬身道,“公主,陛下這些年确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公主千萬不要怨恨陛下。”
李昭回去的路上,隻覺說不出的難受,原來她做的一切全被父親看在眼裡,可偏偏在她面前裝的若無其事,甚至等着自己來質問。她有些想回到大火前的時候,親口問問母親到底是不是因為她将父親的事全部看在眼裡,所以才心灰意冷決絕的選擇了赴死。
走到長秋宮前,李昭猶豫了下還是推門進去了,看着一切如舊的樣子,李昭隻覺諷刺,恨不得一把火再把這裡燒了,就像今日,明明她那麼想質問父親,想要讓父親殺了劉袂,最後也隻是落荒而逃,她連聽父親說完全部的勇氣都沒有。
接着微弱的晨光,李昭像後院走去,想着挖出樹下的酒,剛繞過來就瞧見樹下有個人影倚在那裡,手裡還抱着一壇子酒,李昭走近發現是李明憫,驚訝道,“你不回明德宮睡覺,在這裡喝什麼酒?”
李明憫暈乎乎的站起來,晃了晃腦袋才看清李昭,“阿姐?你怎麼在這?你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李昭看他站不穩的樣子,走上前扶着他,看見地上好幾個喝空了的酒壇七倒八歪的散落在地上,“你這是喝了多少的酒?馬上天明了,你這樣子到底要不要去上朝了?要不要去父皇跟前了?”
李明憫甩開李昭的胳膊,又仰頭灌了一大口的酒,“你不要管我,我心裡難受,我就要喝!”
李昭搶過李明憫手上的酒,猛地擡頭灌了一大口,哼道,“你有什麼好難過的?是朝堂上有人難為你了,還是父皇同你說什麼了?”
李明憫搖搖頭,伸手捂了捂自己的嘴,“我不告訴你!我不能告訴你!你說如果我們一輩子都是小孩子多好啊!父皇母後都活着,你、我、長姐還在一起打鬧,多好啊!”李明憫說着說着就轉了起來,“我以前覺得長秋宮大得很,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李明憫沒留神摔坐在了地上。
李昭也沒有拉他起來,自己挑了塊兒幹淨的石頭坐了下來,伸手拿起旁邊未開封的酒壇,掀開來猛灌一口,她好久未曾這樣喝過酒了,一口酒下肚,嗆的她眼淚直接就出來了,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眼淚就這樣默不作聲的一直往下流,像是将她心中的委屈全部傾瀉出來。
李明憫見李昭一直沒有說話,瞧了過來,“你哭了?”李明憫又湊近了些,看着李昭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臉頰留下來,将她的衣裳都打濕了,李明憫愣了愣,伸手去擦李昭的臉,“阿姐,你不要哭!”
李昭偏頭躲開了,嘴上嫌棄道,“你身上的酒味熏到我了,離我遠點!”
李明憫聽着李昭壓抑着的哭聲,有些不知所措,他往李昭身邊移了移,有些遲鈍道,“阿姐為什麼哭?”許久沒有等到回應,李明憫轉頭看着李昭坐在那裡,肩膀一聳一聳的。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那裡悶不做聲的喝酒,直到天大亮,李昭才像是沒事人一樣,起身撣撣身上的灰,說道,“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