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幾歲,隻能大緻估算應在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之間。
他的記憶初始于鬥獸場的鐵籠中,從有記憶開始,就是鬥獸場的奴隸,編号44。
他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他曾努力地回想過數次,記憶皆是一片空白。
看他瘦弱幹癟、營養不良的小身闆,似乎和現在的她差不多歲數,但真實年齡應該比他的外貌看上去大個幾歲。
陸今瑤為難地垂下眼。
若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該怎麼為他尋找家人呢,該怎麼确認他的身份呢……
突然,陸今瑤靈光一閃——他會寫字!
失憶并不意味着失去對文字的識别能力,應該也是認字的!
普通奴隸絕對不會寫字,他或許是被拐賣的?
再多問問,或許還能問出些什麼。
但陸今瑤沒有馬上詢問,而是想到他剛醒來不久,需要先墊墊肚子,便讓雲苓重新熱了熱粥,又加了幾道易消化的小菜。
這一次,少年倒是沒有再警惕絕食。
重新熱過的小米粥剛一端上來,與松散的肉松和綿密的肉糜融合在一起,他像是完全不怕燙般,連吃前吹一吹都沒吹,就大口大口地将熱氣騰騰的米汁送入嘴裡。
“哎!燙!慢點吃……沒人和你搶……放在嘴邊吹一吹……”
拿着勺子的手因傷不自主地顫抖,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學着陸今瑤的動作,将勺子放在嘴邊笨拙地吹了一口。
随後,綿密的小米粥順着喉嚨而下,醇香帶着絲絲溫柔的氣息在胃裡軟化而開,連帶着四肢也仿佛跟着熱乎了起來。
他睫毛微顫,不禁擡頭望向陸今瑤,沒想到對方正睜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喝粥,他立即低頭,又輕輕地吹了吹粥。
白霧般的暖氣撲面而來,他一口接着一口,直到狼吞虎咽地将碗裡的小米粥一掃而空。
陸今瑤見狀,讓雲苓将筆墨紙硯都拿了過來,希望能以此和他進行一些基礎的交流。
望着小姐與那奴隸一問一答,那奴隸沒有任何反抗的情緒,握着筆竟不生疏,還答得這般認真的場景,趙侍衛默默撇嘴。
原來不是個聾子,就是單純地不搭理他。
一旁的雲苓則痛心疾首。
小姐虧大了……五十兩買了一個毀容又失憶的啞巴……!
那些身強力壯的奴隸,撐死也就十兩銀子這麼多了,像這種瘦骨如柴、全身是傷,又毀容又失憶的啞巴,能幹多少活啊,就算是倒貼怕是也沒有什麼人想要……難怪當時那人那麼爽快地就賣了,敢情把小姐當成了冤大頭……
小姐心善,似乎還要照顧這個賠錢貨一段時間的樣子……這藥錢可賠得更多了……
确定他腦子沒被傷壞,還有着正常的邏輯思維能力後,陸今瑤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再度将視線落在眼前似乎徹底放松下來的少年身上。
默了一晌後,陸今瑤斟酌地開口:“你别一直縮在角落裡了,你傷得很重,需要靜養,一直縮着身體對傷口不好。等會,太醫會過來再幫你看看,也會有小厮幫你換藥。這個院子裡的人你都可以放心,莫要再提防着我們了。”
墨色翻湧,少年的眼神晦暗不明,望着周圍的其他人仍有些敵意。在觸及她站起身的動作時,他羽睫輕顫了顫,最終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你既然識字,或許看到自己的名字能喚起一些記憶,等會我會整理一些書冊讓人拿過來,你看看百家姓,看看有沒有眼熟的字,再努力地想想自己的名字吧。”
少女說完便和她的婢女離去,少年的目光還久久地落在她離開的背影上。
被少女稱呼為“趙侍衛”的中年男人在少女離開後便關上門戒備地打量着他,他說了什麼話,他根本沒注意,隻聽到門外傳來一道特意放輕的女聲。
“小姐,您不會真的要留下他吧?他若是在裝失憶呢……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來路不明的奴隸還是那個鬥獸場裡出來的……小姐您一定要三思!”
在外面偷偷編排他的聲音有些熟悉,少年恍惚響起瀕臨死亡時還有着另一個女聲哽咽地哭道:“你要活下來啊……小姐為了救你,花了五十兩啊……”
五十兩……
那個買他的中年男子,因為他容貌有疾又不能說話,隻花了五兩……
“是否真的失憶,太醫來了自有診斷,你莫要擔心。況且,他識字也會寫字,拿筆的姿勢雖有些陌生,卻端正,是刻在骨子裡的記憶,應該不是犯了什麼罪成為了奴隸,極有可能是被拐賣到黑市又被賣到了鬥獸場……”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為了聽清他們的對話,少年閉上眼睛,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能在鬥獸場和獵場裡存活下來,他有着一雙極其敏銳的耳朵,哪怕是清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這才躲過了一次次生命之危。
他不相信任何人。
“真是小姐不急,急死奴婢了。在他身上花費的醫療費都是奴婢一年的月錢了,把他賣了都還不了小姐的債!”
“好啦好啦,給你漲月錢!苓兒處處為我這個小姐着想,是該為你漲月錢啦~”
遠處傳來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如同迎面吹來和煦溫暖的風。
大部分時間是被關在地下的他,極少能看見太陽。
每次隻有遊戲開始時,才能沐浴到陽光的溫暖。
但那并不是溫暖,而是催命符。
“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擔心小姐,就怕他又亂跑,影響到小姐的聲譽……他從前什麼身份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奴婢擔心他來自那種恐怖的地方,會不會心理扭曲,對小姐恩将仇報……”
雲苓句句在理,防人之心不可無,再善良的人在經過鬥獸場的厮殺後都可能變得陰暗扭曲、滿手血腥……陸今瑤知道她是全身心地為自己。
雖然這個失憶的少年,的确有些棘手。但陸今瑤暫時還未後悔昨日沖動地救人。
她來這個世界,隻為了死亡這一個任務,隻需要等到死亡的這一刻到來就能輕輕松松地完成這個任務。
等她完成任務離開這個世界後,也不會有一個人知道她曾經來過。
那麼,在死亡前救下一個與原著完全無關的可憐人,也算是沒有白來一場吧。
至少,她曾在這個世界裡救過一個人。
是與任務無關,完全不相幹的一個人,讓她在自己的生日當天做了一個善舉,讓她在這個世界裡悄悄地留下了曾經存在過的痕迹。
當然,如果後面意識到自己救錯了人——對方是個無藥可救的壞人,她也會将一切都撥亂反正。
望着自己一說話,就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仿佛了無生機的少年,趙侍衛氣笑了。
好家夥,就隻搭理他們小姐,對他又開始裝聽不見了。
小小年紀竟如此有心機!
趙侍衛危險地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在心裡冷哼。
能在鬥獸場裡苟活三年之久,必定心狠手辣,手染無數鮮血,怎可能是純良無辜之輩。
小姐天真無邪,信以為真,但他休想瞞過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