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同我說過,你同大多數琉陽人一樣也讨厭明光公主,我現在可否問娘子一句,為何?”江成韫站在她身後開口。
沈不萦沒有思考,實話實說:“因為,一顆老鼠屎會壞了一鍋粥啊。”
如此形容,倒是讓江成韫頗為詫異。不過想來也是,琉陽雖官政不大好,但民風淳樸、所望之處美好清秀,明光台在這裡,格格不入。
世人大愛洞天福地、名勝古迹,騷人墨客見之揮毫潑墨,吟詩作詞以贊之。
譬如琉陽郡裡久負盛名的清明湖,譬如聞名遐迩的登雪樓。
又有如王子安曾至滕王閣,揮筆而書: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①。
到了明光台此處,寒涼又荒蕪,不過隻占一個古迹遺存罷了。與世人鐘愛之地,文人墨客競相探訪之地,唯一竟同的不過隻是“物換星移幾度秋”一句而已。
沈不萦說得不錯。
江成韫咧嘴笑開,“沈娘子真是個有趣的人。”
聽到這話,沈不萦倒也覺好笑不已,反問:“小殿下不覺得,你才有趣嗎?”
“嗯?”
“兩次都是明光台,目的很明顯啊。”沈不萦側頭,“有人存心得。”
江成韫微微眯眼,她看得出來?
“那依你之見,我該如何處理?”
“我隻是一個旁觀者,這些事情于我而言着實沒有多大關系,我給不出建議。”她微微搖頭,又好心提醒一句,“不過,這件事情并無結束。”
“哦?”
“在你來之前,琉陽未曾有這樣之事發生。明光台處于避離是非之地,百姓隻言說而不會對明光台做什麼,也并不曾有人存心為之。但你來之後,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催化。任何事情有一便有二,我雖不知道背後之人有什麼樣的心思,但是這幾回您也看出來了,牽扯上死亡便是将這些事明目張膽地讓所有人皆知。”
沈不萦很平靜地看着他,目光裡流露的都是思索和看穿:“你很明白,不是嗎?因為你來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稀奇古怪的發生。”她說得直白明了,又給他留有餘地。
正是因為他來了,琉陽郡便有人坐不住了。他和她都清楚,利益始終是人無法避開的選擇。
江成韫目中皆是對她掩不住的贊賞:“我原以為你隻顧謄書,不曾想你也會琢磨這些事情。”
沈不萦撇嘴。
“所以,我來了,謠言也就發生了。”他認下,視線在碑石上打轉,又投于她的身上,“可,都說到這兒了,沈娘子真的看不清楚嗎,看不清楚他們想做什麼嗎?”
她頓了一下。
她原以為在這話中留些餘地,不挑明了為好。畢竟她的所思所想都隻是她個人猜測而非确實之言,所以不願往深了說。
但此刻他都看出來了,她也就不必藏掖那些想法。
沈不萦淺笑道:“我猜,他們是想借這兩件事看你的選擇。”
她一語中的,如磁石針,與他不謀而合。
江成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發深沉,示意她繼續言說。
“琉陽這些官員撒手不管的有,真正握權的也有。也許乞子是意外,但是也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他們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做個無所事事的殿下,還是如他們所忌憚的那樣做一個名副其實的掌權人。可惜,你并沒有選擇,你像一隻烏龜一樣躲在了山上。”她說完落了視線在他身上,些微鄙夷了一下江成韫。
江成韫毫不在意,“繼續。”
“事情不會如你所願一拖再拖,早點看清你的選擇,他們也好做選擇。所以才會有第二次,這位王富貴。這兩件事都有一個共同點,”沈不萦直說出來,“都在明光台之上,但實際都與明光台無關。”
明光台是幌子,亡命之人也是,這之後的目的隻是江成韫。
而江成韫代表的是皇室,行使監管之權,官壓一頭而毫無表态。于是有心之人咬牙切齒、心如火燒,在迫切得知他虛實之上,所行無忌。
話至此,局勢明了。
江成韫倒還是那副樣子,心知肚明。他從容接上她的話,也借以闡明他往後之路:“借用明光台原存之惡,擴大這兩件事的影響。接下來的流言風語顯而易見,都會指向本王。”
他望向碑石,語氣平淡:“也許本王也會如同明光公主一般,成為一個罪孽深重的人。”
沈不萦聽完這話,蹙眉。
他與碑石同立,明明無分毫幹系,卻被這樣之事牽扯難纏。可他雖說這話,也聽不出一星半點的怅惘。
他也許,并不在意呢。
“那你将這殿下做好些不就好了。”沈不萦忽而漾開一個笑。
“警醒自己,不要成為她。”
伶牙俐齒,言之鑿鑿,入耳不煩。
他好像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卻毫不覺無處遁形之感。她分明隻是一個平凡女子,容貌不曾驚豔他,也未曾見過她展露技藝。
可她又不同。
恍若經流之水,涓涓而過,時而平靜,時而奔騰。
說話之時,又偏讓人想起一句話來: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②。
江成韫低頭輕笑,而後唇角彎着弧度,笑意盈盈偏頭:“沈娘子讓本王覺着,傾蓋如故。”
沈不萦愣了一瞬。
有風适時吹起,吹的這話有些不真切,仿若帶着缱绻。她腰間玉佩垂下長長的棕紅流蘇,被風輕拂眷顧,借了力似的不懼二人中間空隙,無所顧忌地靠近對面之人。
而她此刻才發現,江成韫毫不掩飾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