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韫喚了一聲杜衡,外頭的人就進來了。
杜衡領着人擡了一張四方的桌子,上面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品,沈不萦見此眼睛一亮。
荷葉粉蒸肉,炙蝦,水晶丸子,炒春筍,湯餅,桃花糕。
她直勾勾地盯着幾盤菜,“這是何意?”不會是要請她吃飯吧?瞧着菜也不多,要真是請吃飯也不是不可能吧。
“你是沒吃過飯嗎,尋常小菜也值得你這麼看?”江成韫瞅見她那樣子,嫌棄道。他理了理衣袍在上座端坐,頗有一番矜貴氣。
沈不萦肚子早餓了,心裡嘀咕他,這是尋常小菜?
但那桌子放置在了她的對側。
原來同她無關啊,她塌了腰,閑散地坐着。
肚裡空空,美食在前,可望不可吃,着實是有些煎熬。
沈不萦犯迷糊的表情确實是取悅了江成韫,他解釋道:“王富貴和張娘子的兒子,叫阿萬。張娘子在酒樓鬧事這幾日,都将阿萬托付在了鄰居家,我讓杜衡帶他來了。”
“張娘子剛剛才入府衙吧,你這真是趁火打劫人家孩子啊。”她感歎,她也才與他說完那話沒多久吧,這就把人叫來了,真是迅速。
“我這叫趁熱打鐵好吧,本王我要管這事當然要有多快就多快地知道細枝末節。”江成韫反駁。
沈不萦咂了咂嘴。
“聽還是走?”他問。
“聽都聽了,讓我聽完?”她聽他話語中有讓她選擇的餘地,登時一喜。
江成韫也就不作聲了。
片刻吱呀一聲,杜衡推開了門,前面站着一個小孩,梳着兩個小辮,穿着紅色繡金邊的衣裳,上邊有大團大團的福字紋,戴着一個長命鎖,金燦燦的。
他怯生生邁過門框,胖乎的手緊張攥着衣角,發着顫,頭低低的不敢看人。
這就是阿萬了。
阿爺去了,阿娘鬧了事,全都未曾查清。
“我們不是壞人。”沈不萦主動地溫和笑道。
江成韫看着她這副溫柔善良的樣子,倒是覺得新奇。
阿萬還是有些顫抖,看着她倒映着燭光滿是善意的眼,小小的嗯了一聲。
杜衡帶着他坐下,給他盛了湯餅,夾了菜。
阿萬一身穿着皆是上等,身子有些肉墩墩,雙頰圓潤還泛着些許紅。看起來并不像張娘子,也許是像他阿爺。他沒吃幾口,眼角的淚光越來越明顯,屋裡很安靜,沉默之下,沈不萦遞給阿萬一張帕子想讓他擦擦。
孩童接過,緊緊攥着帕子。
燭火輕輕跳晃,他擡頭,兩行淚滑落臉龐洇濕衣袍,淚痕尤其明顯。
那一雙眼圓亮清澈,他強忍着眼淚鎮定道:“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隻要保護我阿娘,我願意說。”
聽到這話,沈不萦有些頓住,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孩童的目光太過透亮,望向你時無法拒絕。
她接住那目光,不知如何作答。
這不在她能力範圍之内。
“好。”
江成韫答應,一字就有鎮定心神的作用。
旁邊的杜衡見狀,淡定拿起筆墨,俨然一副要記錄的樣子。
阿萬眼淚大滴大滴落下,聲音帶有稚氣,“我知道我阿娘想去讨銀錢,但我不知道阿爺為什麼死了。最近有人來我們家做過客,阿娘避開了我,後來她白日裡總是外出。”
他哽咽,胡亂擦了擦眼淚繼續,“阿娘和阿爺是為了我所以沒有和離,他們對我很好。阿爺雖然每次外出都很久,可是每次回來都會帶給阿娘足夠的銀錢。阿娘脾氣不好,可阿爺很少與她吵架。我知道阿娘不願做活,又想要更多的錢财,可是阿娘沒錯,她隻是想讓我們倆過得更好。我們不是土生土長的,在琉陽也沒什麼親人朋友依靠,阿娘唯一能靠的不過就是阿爺那份工錢。”
他的聲音裡有着濃濃的難過,“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阿娘貪,我知道她不對,可是我沒有了阿爹,我阿娘該怎麼辦啊……”孩童的臉上布滿了淚痕,越說越大聲。
終于,他嚎啕大哭。
殘燭燃燒垂淚,屋子裡隻有稚童帶着宣洩的哭聲。
王富貴驟然離世,張娘子帶着阿萬繼續生活,但沒有銀錢收入的日子一定是會變得拮據的。讨要銀錢沒什麼不對,隻是這樣似乎錯了哪裡。原本父愛母愛都有的孩子,現下身旁隻剩下了母親一人,而母親卻又因為父親之死鬧事。阿萬才六歲,早知曉父親母親的事情,心裡必定也有很大的壓力,他們這樣仿佛在無形的逼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