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雖然才五歲不到,但人小鬼大,就算說話還不算口齒清晰,但就是話特别多。一路上這小家夥就沒停下說話,從幼兒園發生的大小事,到自己做的夢,恨不得統統塞到梁仲曦腦子裡。
晴晴說着說着,忽然扯了扯梁仲曦的手,讓他彎下腰。
然後兩隻小手窩起在他耳邊,湊到他耳邊神秘的說:“哥哥,我跟你說個秘密,你不準告訴别人。”
梁仲曦笑了:“嗯,答應你。”
晴晴:“我喜歡張家文。”
梁仲曦有些失神。
不是因為晴晴喜歡上哪家小男生,而是曾經也有人像這樣湊在自己耳邊,神秘兮兮跟自己說過,“我喜歡你”。
“梁仲曦,我喜歡你,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也忘不了。
散完步回家之後,梁錦柏正在花園裡抽煙練着高爾夫,梁仲曦将晴晴送回屋裡後,帶着兩條狗走到他爹旁邊。
兩條狗在他們父子二人附近趴下,梁錦柏将球杆遞給梁仲曦。
再過兩個月梁錦柏也五十過半了,頭發都摻了半白,但依然精神奕奕,身骨硬朗,每天早上準時五點半起床,出去沿江跑一圈才回來吃早飯。
梁仲曦一杆沒進洞,大B就跑去将球叼回來。
梁錦柏說:“下周二陳家的葬禮,你陪我去一趟吧。”
梁仲曦停下動作。
梁錦柏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肩膀,從他手裡拿過球杆,說:“你陳世伯雖然還在醫院,但為公為私,這個葬禮我們都該去的。過幾天如果彥琛去醫院看你陳世伯的時候,你也跟過去探望一下吧。思寰的事是忙,但謙哥也是看着你長大的,有些事也都别忘了。謙哥一直都很看重你的。”
梁仲曦沉思片刻,看着梁錦柏一杆進洞,說:“知道了。最近傳梁怎樣?”
“也就那樣,手頭上幾個大項目都在收尾,該忙的時候也是得忙着,你也該多回來傳梁看看,以後都是你來管的了,”梁錦柏忽然回頭,“對了,東圃圍那邊,這周末政/府的人去談拆遷的事情,你陪你媽過去看着吧。”
梁仲曦臉色沉了沉,答:“知道了。”
夜了梁仲曦回房後,一直望着窗外,心不在焉。
就好像六年前在布魯克林的聖誕那晚一樣,一直望着窗外。
隻是那時候窗外是漫天飛雪,現在的窗外是清朗月光。
照得人心裡一樣的冷。
那晚那個煙灰缸砸到自己背後的瞬間,其實沒有很痛,自己開始覺得痛,還是那晚接到警局電話的時候。
那個聖誕早上倆人都沒再說話,陳彥琛一大早就出去了,出去之前梁仲曦有問過他,“你今晚會不會送我去機場”。
陳彥琛那時候沒有回答,用力摔門就離開了。
梁仲曦那日在公寓裡等了他一天,抽了一天的煙,也沒等來陳彥琛一個電話,一條信息,一個回答。
梁仲曦那晚是淩晨一點的飛機,提前三個小時,他十點不到就到機場了。他到了機場辦好了登機手續之後,也還在等。
結果一直等到排隊登機的時候,等到了一個電話,他看都沒看就接了。
那邊是警局打來的,說陳彥琛出車禍了,現在正在醫院做檢查。
梁仲曦知道陳彥琛在醫院的時候,他的心都要散了。
他那個瞬間真的也有想過,算了,不回去了,留下來吧,一年而已,沒什麼比陳彥琛平平安安的更重要。
他拖着行李箱趕到警察局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三點了,大雪一直下個不停,将這個城市都鋪了一層厚厚的白。
而陳彥琛,一直低着頭坐在長椅上。
警察說,開車的不是陳彥琛,駕駛者高速酒駕,出事的時候正跟副駕上的陳彥琛在親熱,結果撞上了公路旁邊的山岩,駕駛者現在還在醫院搶救。
梁仲曦這輩子都忘不了,當時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給陳彥琛辦手續。
他一路趕來的緊張和擔心,緊張這人有沒有受傷,擔心這人有沒有哪裡疼痛,最後都被一句“出事的時候正在親熱”給潑了一盆冷水。
給陳彥琛辦完手續之後,梁仲曦轉身就要走了。
從陳彥琛跟前走過的時候,陳彥琛一把拉住梁仲曦的手,擡頭疲倦不堪地哀求:“你先聽我說,我跟Kyle...”
梁仲曦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咽了咽口水,壓着最後一絲冷靜:“我趕不上飛機了。”
陳彥琛冰冷的雙手顫抖着握住梁仲曦手腕,一直低着頭喃喃乞求:“梁仲曦...别走...”
梁仲曦眼裡的淚水都要結成冰。
他一把甩開陳彥琛的手:“陳彥琛你他媽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警局。
梁仲曦不是氣了他六年。
隻是很努力地想要把這個人從腦海中劃走。
然後努力了整整六年。
梁仲曦一晚輾轉反側睡不着。
失眠問題纏了他很多年了,從十二歲開始,一直到現在。
又如陳彥琛夜半夢醒,腦海中隻剩下六年前聖誕夜,梁仲曦離開的背影,還有眼角剩餘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