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司機忠叔就在門口等侯了。
陳彥琛今天帶了隐形眼鏡,穿着的這套黑色西裝是六年前,梁仲曦回國之前,陪他一起去當地一家百年裁縫店裡量身定制的。
後來梁仲曦回國後,他就再也沒穿過了。
喪禮在長河墓園舉行,長河墓園也在江北,因為時間還早,從北塘開車過去,不用半小時。
今天天氣陰陰沉沉,昨天還能見得到的一點陽光,今天盡數被濃雲遮在其後。
清晨水霧濃重,一上車的時候,忠叔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座陳彥琛母子二人,說:“看着這天,今天該下雨了。”
樂倚雲穿着一套黑色長旗袍,披了件黑色披風。陳彥琛一路望着窗外,樂倚雲忽然輕輕拍了拍陳彥琛的手背,溫和道:“謝謝。”
陳彥琛蓦然回神,微微笑了笑,搖搖頭,沒說話。
樂倚雲握着他的手又松開,小心翼翼地說:“我昨天跟華謙說了,你會去參加出殡,他很高興。”
陳彥琛隐約感覺到樂倚雲接下來要說的話,所以他也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等着。
果然,樂倚雲見陳彥琛神色平靜,才壯着膽子繼續道:“華謙說,這麼多年沒見了,想見見你...如果你願意的話。”
陳彥琛目光凝在樂倚雲的手上,一直沒有說話。
忠叔從後視鏡往後瞄了一眼,想起這位小少爺從前發起脾氣來的瘋樣,握着方向盤的手握出了汗。
樂倚雲見陳彥琛許久不回答,趕緊又委婉地将話語箭頭轉開:“也不是什麼大事,或者等你...”
陳彥琛:“今天喪禮結束了再說吧。”
忠叔松了一口氣,樂倚雲也松了一口氣:“好。”
去到長河墓園的時候,天上已經飄着小雨。
陳宇翹的喪禮先在墓園的靈堂辦了,聽說陳家跟楊家早已經擇好了一塊風水寶地,等今天的事結束,才将靈柩入土為安。
靈堂設在一條老松小道的盡頭,兩邊的青松筆直入雲,徑直如障,平日天清氣朗陽光普照的時候,松樹剛好成蔭,清涼舒适。但今日烏雲籠天,走在這條小道上,隻覺得陰森低沉。
陳彥琛打着傘,樂倚雲走在他身邊,挽着他打傘的手,母子二人一路沉默。
二人還沒走到靈堂大門外,就遠遠看到門外兩排白花圈,兩個男人正站在門外屋檐下抽煙說着話。
一個身着黑色緊身裙的女人從靈堂裡匆忙走出來,滿臉不耐煩地指責了其中一個男人兩句,那男人趕緊丢下煙頭在地上踩熄,急急忙忙就跟着女人往裡走去。
樂倚雲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驟然站住了腳,陳彥琛沒有意外,隻是平靜地跟着停下等待。半晌後,她才拍了拍陳彥琛手臂,勉強地提了提嘴角:“走吧。”
方才那個女人叫楊秋紅,是陳宇翹的生母,陳華謙的正妻。那個男人是她的弟弟,楊春山。
雨傘偏向樂倚雲,走了這麼一段路,陳彥琛已經濕了半邊身。
越靠近靈堂門口,陳彥琛能感到樂倚雲扶着他的手越發緊張。陳彥琛仍目視前方,另一隻手卻在不經意間按在樂倚雲手背,以示撫慰。
樂倚雲的手都是冷的。
冷的是雨前風,冷的是人的左邊心。
母子二人走上台階的時候,門口一直低着頭的迎賓擡頭看了一眼,不覺錯愕,顧不上體面連連往裡回頭看,而陳彥琛神色平靜自若,将黑傘收起,放入瓷桶,随手執筆在賓客名簿上簽下自己跟母親的名字。
大概是許久沒寫中文了,“陳彥琛”三個中文字,如今看着竟有些生硬。
說來諷刺,上次看到這三個中文字,還是在梁仲曦為自己填的出入境文件上。
迎賓回頭不斷往裡使眼色,裡頭的人随即向外看來,不過刹那,堂内所有的人見到陳彥琛二人,難掩面上震驚,相觑之餘,竊竊私語。
楊秋紅正背對着門外跟自己的楊春山說着話,直到有人提醒,她才轉身回頭。
靈堂裡吹進了一道過堂風,将素綢吹起,還帶來了兩瓣落花。
奠下黑白照裡的陳宇翹年輕,長着與他母親一般銳利的雙眼。
楊春山看到陳彥琛的瞬間臉色刷地鐵青,一眼陳彥琛,一眼楊秋紅。比起自己弟弟的強烈反應,新喪子的楊秋紅顯然要淡定許多。
她遠遠望着正扶着樂倚雲往裡走來的的陳彥琛,如同看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冷笑一聲,然後一步一步走上前。
楊秋紅走到二人跟前,樂倚雲微微颔首:“節哀順變。”
楊秋紅輕蔑地瞥了樂倚雲一下,緊接着上下打量了陳彥琛幾眼,忽然一步上前,與陳彥琛隻剩半臂距離:“你們兩母子還真不要臉,竟然還敢來參加宇翹的葬禮?”
樂倚雲臉色刹那刷青,心裡急得撲通亂跳,本能地就要将陳彥琛拉開,結果陳彥琛卻忽然先一手推開自己的母親。
楊秋紅不及陳彥琛高,但她的氣勢如居高臨下。
她幹笑一聲:“在外面裝了這麼多年了,終于壓不住你那狐狸尾巴嗎?宇翹的屍骨都還未寒呢,你就急着跑回來,這麼着急啊小野種...華謙還在醫院裡呢,你要做給誰看呢?”
在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隻敢你我相觑。
而站在楊秋紅身後的楊春山忽然接了個電話,他臉色一沉,趕緊湊到他姐耳邊小聲:“姐,梁家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