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但不比十二歲那年浸過的海水冷。
冷,但還死不了。
這種生活一直到一年後,他在加拿大的小姑姑梁錦蘭忽然跟她男朋友來紐約看他。
梁仲曦沒有帶她到自己的公寓,也是随便找了個咖啡館。
梁錦蘭那時候并沒有說什麼,直截了當地給了他一張銀行本票,梁仲曦果斷決絕地就要拒絕。
但梁錦蘭卻堅持跟他說,别多想,這裡面的錢,并不多,我不是平白給你,而是借給你,我會跟你算利息的。
梁錦蘭說:“仲曦,小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憑你的本事,就算小姑不借你這筆錢,你也一樣可以生活下去。小姑想跟你說,在這片土地上,遍地都是機會,隻要你肯努力,你比别人努力,比别人有想法,你就能夠得到你想要的。你要是想别人看得起你,你首先要看得起你自己。我們中國人,堅韌,勤奮,無論去到哪裡,都是一定可以成就一番事業。”
梁錦蘭還說:“小姑借你這筆錢,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去看看這個世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梁家能把你送出國,這是你的資本,但是你也要好好利用你的資本,去收益最大化,你的努力,不應該隻是花在生存上。收益不僅僅是學識,更加是眼界,人脈,時間是不等人的。”
梁錦蘭那時候沒有說,梁仲曦也沒有問。但他接過那張卡的時候,他潛意識裡就覺得,這些錢,是梁硯鼎給他的。
這些話,也是梁硯鼎想告訴他的。
梁錦蘭給他的錢真的不多,他也一直沒有用,存了起來,開始慢慢跟着學校裡的師兄學做投資,開始去參加各種社交活動。
那時候的他一個人看遍了一座城市的春夏秋冬。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雪,是一個深夜,他一個人坐在圖書館門口,手裡點着煙來取暖,擡頭看着第一朵雪花飄下。
順着昏暗的燈光,看着雪花慢慢旋轉落下的瞬間,他想起了陳彥琛。
他很想将這片雪花藏起來,然後給陳彥琛看。
陳彥琛應該會很興奮吧。
而陳彥琛第一次見到雪的時候,确實很興奮。
那時陳彥琛來到紐約的第一個冬天,那年的初雪,落在了十月三十日,萬聖節當晚。
剛開學的陳彥琛因為語言問題,一直不能跟上學業。但是那時候的陳彥琛并沒有完全灰心,也沒有像從前讀書那樣自暴自棄,而是真的有很努力地,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在嘗試,在進步。
梁仲曦看着陳彥琛笨拙卻認真地去努力,那個樣子就像一個折落人間的天使,在稚拙地學習着如何生存。
他忽然就覺得,如果時間可以永遠停留在這裡,那該多好。
為了有更多時間陪陳彥琛,那時候梁仲曦已經辭去了餐館和修車店的工作,隻在學校兼職助教。
陳彥琛學的是MP,數學和物理,明明不是梁仲曦的專業,可梁仲曦為了給陳彥琛補習,每天還得花時間去學的他知識。
陳彥琛不會填表格,梁仲曦教他。
陳彥琛不會做飯,梁仲曦照顧他溫飽。
兩人每天晚上都在圖書館待到深夜,然後再一起回家。回到家再煮一碗方便面,一起看電視,再分房睡覺,每晚梁仲曦都會給陳彥琛關燈,二人互道晚安。
有時候他們會躺在地毯上,放着他們熟悉的歌,一邊聊天。
陳彥琛再沒有提起過家裡的事情,身上也再沒有出現過傷。
那時候他們放的最多的,是他們最喜歡的一首歌,陳奕迅的《歲月如歌》。
“當世事再無完美,可遠在歲月如歌中找你。”
那段時間大概是他們這麼多年來僅存的快樂時光。
細水長流,歲月如歌。
那年的萬聖節,陳彥琛跟梁仲曦受邀參加了一個當地人的派對,與“鬼”共舞了一個晚上,二人搖搖晃晃走回家的時候,還一直高聲唱着後街男孩的《Nothing Gonna Change My Love to you》。
那晚他們回到公寓樓下的時候,天上忽然飄來了第一片雪花,落在了陳彥琛的黑色外套上。
從沒見過雪的陳彥琛興奮地跳了起來,可同時又極小心翼翼地想要保護那片小小的雪花。
路燈下昏黃,天上開始飄下越來越多的雪花,可陳彥琛眼裡,卻隻有那一小片。
他輕輕搖着梁仲曦的手臂,好像怕動作大了,都會驚擾到這片雪花一般。
他輕聲且驚喜地說:“梁仲曦,你看,原來雪花真的是六角星形的。”
梁仲曦那時候借着路燈光看着他,看着他在小心翼翼地保護着這一片随時都會融化的小雪花,他心裡忽然撞出那麼個念頭。
他很想這輩子都好好保護他。
無論生老病死,疾病或貧窮,都想将他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而那時候的梁仲曦也曾經以為,隻要陳彥琛開心,他看着陳彥琛每天快樂地笑着,他就足夠了。
隻是當時的他們誰都不會知道,那一晚街邊路燈下的一場雪,或許已經在慢慢改變着一切。
初雪一般都是留不住的。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碎玻璃脆。
那年真正意義的第一場大雪,落在了十一月十号。
而那一晚,陳彥琛在街頭跟一群當地人打架,被打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