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外面雨停了,梁仲曦起身走到窗邊将窗口開大些,帶着濕潤的涼風入了屋,他看着窗台上放着的煙灰缸和裡面殘餘的煙蒂,食指無意輕掃着。
他沉聲說:"梁俊弘今年剛上大學,市理工大,機械工程系。"
陳彥琛望着梁仲曦的背影,挺拔得像一棵柏樹。
“挺好的。”陳彥琛聽凱琳說過,市理工大的工程系算是國内南部地區頂尖的,考上不容易。
剛才看着那孩子的行為舉止就知道了,而且面相騙不得人,是個懂事上進的人。
梁仲曦不可置否:"是很懂事,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去争取。”
有那麼一個瞬間,陳彥琛心裡覺得,或許梁仲曦對這個孩子的關照,是不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
梁仲曦繼續:“我五年前認識梁俊弘的時候,他還在讀初中,聽說他爸本來是有一份正當工作的,就是戒不掉爛賭,還酗酒,後來工作丢了,一天到晚隻知道在地下賭,輸了錢就回家拿老婆出氣。"
說不清到底是陳彥琛的共情能力很強,還是身同感受,眼前莫名就出現了一些刺眼的畫面,男人手裡拿着木棍,一棍一棍打在女人身上,扯着她的頭發就往牆上用力撞去,女人哭喊哀求,男人卻越亢躁。
半夜涼風入了屋,陳彥琛打了個冷顫。
梁仲曦語氣冷淡:"梁俊弘看不得他爸打他媽,每次都會出來反抗,結果自己每次都被他爸往死裡打。"
陳彥琛十指緊扣住床沿:"沒人管嗎?"
梁仲曦回頭看了他一眼,一眼就看出了他冷了,将窗戶關起一半,隻留下一條小縫透氣,熟練地從衣架上拿來外套披在他身上。
"清官難審家務事,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梁俊弘的媽媽不想别人插手這些事,想去幫忙的,都被她攆走了。"
明明說的是自己,可梁仲曦說起來這些話來,都好像事不關己一樣,"後來有一次我回家的時候,剛好看到他爸拽着他的衣領,将倒在地上臉上都是血半死不活的梁俊弘往外拖,剛好就攔住了我的去路。"
所以梁仲曦打了這個男人一拳,接着又一拳,再一拳,直到那滿身酒氣的男人一聲怒吼,抄起一把水果刀就發瘋似的就向着梁仲曦砍過去。
梁仲曦情急之下朝梁俊弘喊了一句"趕緊跑",自己轉身的瞬間,後背被劃了一刀口子。
這一刀入肉很深,幾乎就要在骨頭上留下一道刻痕。梁仲曦當時跑不出半步就倒下了,而就在第二刀馬上要砍下來的時候,梁俊弘掄着一個角落裡的廢棄小煤氣罐直接扔到他爸後腦。
他爸倒地之後就再沒醒來了。
那時候梁爸跟梁仲曦是同時被送到醫院的,梁仲曦的後背縫了十幾針,而梁爸直接蓋上了白布。
原來連梁爸自己都不知道,他除了肝癌晚期,腦子裡也早埋着一個血管瘤,那個小煤氣罐一砸,直接把他砸死了。
梁仲曦出院的那晚隻有梁俊弘陪同,前腳剛走出醫院,梁俊弘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一邊哭一邊說,"我們都是姓梁的,為什麼你就不能是我親哥。"
這些事梁仲曦都沒有說,他用短暫的停頓概括了這些陳彥琛沒有必要知道的細節。
陳彥琛:"然後呢?"
梁仲曦的後背有些隐隐作痛:"我報警了,後來沒多久他爸肝癌去世了。"
陳彥琛不知不覺中聳起的雙肩也才放松下來,臉上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梁仲曦:"他家也不富裕,能幫一點是一點。"
陳彥琛:"所以他現在考上大學了,今晚請你去吃飯?"
梁仲曦頓了頓:"不,今晚是我帶他去的。"
陳彥琛愕然擡眸。
梁仲曦神色平靜,語氣平和:"我隻是想讓他知道,他生在這樣的環境,不代表他就隻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這世界不僅僅是他住着的那一間舊平房和樓下的大排檔。我帶他去過我的公司,今晚帶他去高檔餐廳,是想讓他知道,這世界很大,天空也很大,做人不僅僅要向前看,還要擡頭看。”
雖然陰暗中看不清梁仲曦的臉,陳彥琛總覺得,梁仲曦說着這些話的時候,眼底裡藏着一些隐晦的孤獨。
這才讓他心裡忽然起了疑問,鄰居,哪裡來的鄰居?
梁家在平沙島上的是獨棟别墅,梁仲曦自己的公寓在頂層是獨戶,哪裡來的鄰居?
還是剛剛放下梁俊弘那老城區裡的舊平房?梁仲曦在那裡住過嗎?
可是交代完二人關系後,梁仲曦似乎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的意思,他将生理鹽水棉簽在桌面放好,說:“自己每天要記得塗藥。”
陳彥琛心事重重地點點頭:“嗯。”
梁仲曦伸手揉了他柔軟的銀發一把,說:“抽那麼多煙,幹脆戒了吧。”
其實煙早就戒了,隻是想不通事情的時候,還是習慣手上有點東西。陳彥琛注視着梁仲曦側腰位置的襯衫上被自己剛才抓出來的褶皺,低聲:“嗯。”
梁仲曦低頭看着他:“那我走了。”
陳彥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