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之前陳彥琛站在馬路邊送他,二人站在車旁,梁仲曦說:"我明天要去大馬那邊公幹,你有沒有什麼想讓我帶回來的?"
陳彥琛搖搖頭,神色似乎晃了一下:"坐飛機嗎?"
梁仲曦:"嗯,高鐵暫時跨不了太平洋。"
陳彥琛:"...那你落地...嗯,一路平安。" 本來想說落地報平安的,最後還是吞回肚子裡,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情侶,報什麼。
梁仲曦:"我到了會跟你說。"
陳彥琛微怔:"那去幾天?"
梁仲曦:"首尾五天,下周三回來。我把七喜的微信和電話都發你了,有什麼事情找他也可以。”
陳彥琛:"哦,好。"
梁仲曦薅了一把他的銀發:“不要不回消息。”
陳彥琛很小聲磨磨蹭蹭地“嗯”了一下。
梁仲曦語氣加重:“陳彥琛?”
陳彥琛提高音量:“知道了。”
從北塘離開,梁仲曦先回了家一趟,司機再送他們兩父子去陳華謙那邊。
陳華謙的豪宅在市區江畔半島上,梁仲曦父子去到的時候,陳華謙正在花園裡淋着花,楊秋紅姐弟正在屋裡吃着早餐。
梁仲曦下車後遠遠就瞧見院子裡躬着身淋花的陳華謙,心裡不覺感慨。早前聽梁太太說過,人到了這個年紀,病一場,看起來得老個十歲。
原來都是真的。更不要說自己的長子剛去世,白頭人送黑頭人,總要再添些憔悴。
梁仲曦還記得小時候跟着陳華謙和梁錦柏去打高爾夫的時候,陳華謙的動作總是最潇灑的,自己的手勢也都是陳華謙手把手教的。如今不過短短幾個月沒見,人輕減了,白頭發多了,好像連骨頭也從前硬朗了。
傭人将二人迎進花園,陳華謙見到他們便笑道:“你們說早上來,我還想着得到中午時候,都忘了老三你每天五點起床去跑步的。”
梁錦柏上前拍了拍陳華謙肩膀:“身體都好些了嗎?”
梁仲曦把禮盒都交給傭人,陳華謙客氣說了句“這麼客氣做什麼”,就帶着二人往屋裡走。
他笑着歎氣道:“還不都是老毛病了,三脂高血壓高,之前他們都勸着我,我就是不聽,這次進一次醫院,什麼都怕了,是該好好向你學習學習養生之道了。來來來,進來坐。”
陳宇翹去世不多久,家裡都還挂着素,一進門就能看到紅木案上陳宇翹的遺像,梁仲曦多看了兩眼,畢竟從前也認識。
屋裡楊秋紅跟楊春山穿戴整齊的,見了客人也趕緊出來迎接。
楊秋紅故作嗔怒地睨了陳華謙一眼,道:“柏哥要過來你該早跟我說,我就跟我媽說我和春山遲些再回去了。”
楊秋紅回頭又對梁錦柏父子不好意思地說:"不好意思啊柏哥,上次在長河出了些事兒都沒能好好招待你們,這會兒我跟春山又得趕着走了。你知道的,我媽都八十歲了,總念叨着...我們下次該好好約出來,一起吃個飯的。"
梁仲曦知道楊秋紅提起長河墓園這茬,是故意把話說給陳華謙聽的。餘光掃了陳華謙一眼,果然臉色灰了些。
梁錦柏客氣道:“嫂子有事就先忙吧,不打緊的。"
楊秋紅離開前有意無意地瞥了一下梁仲曦,便跟楊春山往外去了。
梁仲曦回頭望了一眼楊春山。
見着楊秋紅二人出了花園,陳華謙才像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輕松了,帶着二人向茶廳走去的步伐都帶着風。
他對梁仲曦說:"小曦啊,聽說彥琛回來那天是你去接他的,真是麻煩你了。"
這份假榮譽梁仲曦也不是第一次被扣到頭頂上了,第一次疑惑,第二次猶豫,第三次就該心安理得了。
所以梁仲曦回道:"都是應該的,陳世伯放心,彥琛挺好的。"
陳華謙喜茶,在家裡設了一角茶廳,镂空雕刻木櫃做三邊屏障,櫃子上擺滿了各種古玩珍品,古色古香。
陳華謙坐下後親自秉壺,娴熟地溫杯投茶,醒茶沖泡,茶煙袅袅,清香悠悠。陳華謙道:“這是朋友從武夷山老茶農那兒帶回來的大紅袍,嘗嘗。”
梁錦柏雙手接過品茗杯,熱聞後面露贊歎,道:“你啊,是該多飲茶,少喝酒了。”
陳華謙苦笑着搖搖頭,歎息:“可不是嘛,知道宇翹沒了那下子,兩眼就黑了,幸好送醫院及時,醫生說了,我這真得算是命大了。就可惜,我命大有什麼用,宇翹才多大,年輕又能幹的...哎...這一病倒了,連宇翹出殡那天都去不成...哎...”
梁錦柏知道他言下之意,抿了一口茶,待甘甜潤肺後,道:“心意到了才是最重要的。再說,那天我們都見着彥琛,孩子都長大了,個子都得趕上了仲曦,他們年輕人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你也該先顧好自己的身體,世鉑還等着你回去坐鎮的。”
長河墓園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梁錦柏是避重就輕,陳華謙心裡也早就了然。
那天他還在醫院裡,陳宇翹出殡的第二天楊秋紅跟楊春山去探望的時候,楊秋紅沒說出口的話,都從她弟嘴裡說出來了。
楊春山那時擺着一副為自己姐姐大鳴不平的嘴臉,陰陽怪氣,“姐夫你在醫院裡不知道,今兒靈堂上演了好一出貓哭耗子呢,可精彩了”。
楊秋紅當時還裝模作樣地瞪了他一眼,“罵誰耗子呢,好好說話”。
陳彥琛十四歲那年一把火燒了陳家老爺子靈堂的事陳華謙還曆曆在目,但中間誰是誰非,誰冤誰愧,也隻有他心裡才能撥兩得秤。
宇翹走了那已經沒法回頭了,可是還活着的人,自己反而十年見不上一面。隻是有些孽是自己造的,許多話也隻能自己堵在心口。
這時聽了梁錦柏的話,陳華謙也隻點點頭,往外觑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我也不瞞你了,也是我當時病着腦子不清醒,一個沖動才把彥琛叫回來。當時我也就想着,宇翹走了,陳家就剩下他這孩子了,在外頭這麼多年,也是時候得讓陳家的長輩看看這個子孫了。哎...當時就想着這一件事兒,結果...結果還是讓他們兩母子受罪了。
一旁的梁仲曦一直看着茶具,面無表情,想起那天在長河墓園,陳彥琛像沒人要的小狗一樣被雨水淋濕在屋檐下的畫面。
他心中隻道,你确實該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