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的嘲諷。鐘暾又往牆邊縮了縮,将自己躲在陰暗裡。
“那個……對不起。我那天晚上喝多了,然後,呃……”鐘暾垂下目光,端起氣泡水吸了一口,透心涼。
唉,這話還不如不說。
“是我的錯,不應該讓你喝酒的。”曲河星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我的确是帶了私心,默許了她們勸你酒。我這樣……非常卑鄙。但是,鐘暾,酒後的欲望就不是你的欲望了嗎?”
曲河星凝視着對面的鐘暾,鐘暾卻始終低着頭不看她。她今天化了淡妝,身上有好聞的淡香水味,穿着淺色的大衣,内搭着修身的長裙。
渾身都透出一種周正的美感,連頭發都像是特意打理過,此時她有些尴尬地将耳畔的一縷長發往後别。
她好像很重視今天的見面。曲河星看着她因沉默而緊抿的唇,忍不住又有些心軟。
她從十月起就告訴自己,該放下了。可是回到滕城,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見她,親口聽她對自己說一次,讓自己徹底死心。
鐘暾抿唇沉默了很久,回想着當時的一幕幕。她不否認曲河星的話,畢竟曲河星的房間是她自願去的,可是,逃跑的欲望也是她真實的欲望。
“可是,答案我已經給你了。”
注視着冰塊好半晌,鐘暾實在不知道說點什麼好。最終,隻擠出這麼句話。
“是嗎,鐘暾?難道你在床上抱着我的時候,真的一點都沒有動心嗎?”曲河星有些頹喪地往後靠,閉上了眼。“我給你時間,沒有想到等來的是拒絕,然後就是不聞不問。”
明明,鐘暾看着自己的眼神那麼熾熱。明明,她撫過自己後背的手那麼溫柔。
“對不起……”鐘暾隻能道歉。收到了曲河星的那一個“好”字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和她聊過天。
正是隐約察覺了自己真實的感情,并步步陷入,她才厭惡自己與别人不清不楚。此後,就沉淪于愛情之中一發不可收拾。
鐘暾高中時便覺得,曲河星是她見過的長相最驚豔的人,現在還是這樣覺得。柳葉眉蹙起便含着淡淡的愁緒,漂亮的桃花眼看人時,秋波粼粼,讓人忍不住陷進去。
可是她到底是把她當做朋友,而愛上了另一個女孩。
“來我房間的人是你。”
“解開我扣子的人是你。”
“提起褲子不認人還得是你啊……”
曲河星靜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語氣一開始很平靜,說着說着,捂着額頭輕笑出了聲。
鐘暾知道那絕不是開心,大概是氣極反笑了。
她本想辯解兩句,畢竟中途她是想離開的。被曲河星抱住,又心軟地躺了回去。她終究沒有開口,畢竟,如果不是自己先去的她房間,也就沒有後續了。
“你……甚至從步梯跑下去的,整層樓都聽得見……我是會吃人嗎?”
不待鐘暾回答曲河星,程如箦站起身,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還有這個命運中幾次三番糾纏不清的人。
她聽見鐘暾聲音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幻聽了,直到不久後鐘暾的那一句“對不起”。
驟然聽見鐘暾說答案給了對方的時候,自己居然還天真地以為她們在商讨作業答案。呵,真是可笑啊。
回答鐘暾的那道女聲,程如箦那晚也聽到過。聲線低沉磁性,很有辨識度。
所以,她那天中午給自己的解釋,全都是胡編亂造的吧?虧得自己還真的老老實實地講了抛棄樂遲的前因後果。
這個騙子,從來撒謊臉不紅心不跳的。反正都是謊言,這樣的話,自己問她又有什麼意義呢?
最諷刺的是,她居然男女不忌啊。
程如箦心情糟糕透了,雖然聽見鐘暾和女人約、P并不如她和男人開房那樣惡心透頂,終歸也不是多好的體驗。
剛點的巧克力牛奶還沒端上來,她不願再多聽鐘暾說一句話,站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前她透過窗縫往裡看,窗沿的遮擋之下,她隻看得見鐘暾左手的機械表,在陽光下反射出清冷詭異的綠光,晃到了程如箦的眼。
金主爸爸又給買新手表了?還是什麼富婆買的?程如箦終是忍不住,臉上劃過一絲哂笑,搖搖頭離開了。
*
身旁的光線晃了晃,鐘暾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從心底湧起,讓她渾身都有些刺痛。
她垂下視線,抿着唇一言不發,望着氣泡水中的冰塊細微的浮沉。它化得好慢,時間也過得好慢。
感受着曲河星注視的目光,一股複雜的情緒湧起,盈滿胸腔。試圖去一一分辨,卻有些剪不斷理還亂。
隻有想要逃跑的念頭很真切清晰——兩點半程小四要來家裡,她不想讓她等自己。
想到程小四,鐘暾腦子裡的迷糊散去了一點,身體也不由得舒展了些。她霎時對現在的沉默感到一陣意興闌珊,搖了搖頭:“你不也說過不走的嗎?”
四月底,勞動節放假回家當晚。鐘暾放下書包感到嗓子有點幹癢,她喝了水,不放心,抗原試劑盒一測——兩條紅線。
她連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收拾好東西就走,出門前不忘讓宋阿姨對家裡消毒。
家裡有老人,她怎麼敢繼續待着。她回了自己那個空空蕩蕩的房子。
在家裡躺了一天,她的嗓子完全啞了,吞刀片似的疼。門口拿外賣、浴室洗漱、床上躺着組成了她的生活,她唯一慶幸的是,沒有傳染到爺爺。
曲河星像一束微光照進了她昏暗的房間。
鐘暾發着高燒,迷迷糊糊地接了電話,迷迷糊糊地給她開了門。任由她喂自己吃藥喝水,給自己換毛巾,為自己熬粥喂飯。
在一次迷蒙的夢境後她睜眼,身邊空無一人,滿室昏沉的寂靜。她有些分不太清現實,試着叫了曲河星的名字。沒有人回答她。
是夢嗎?鐘暾伸手想要摸摸額頭,摸到了已經有些溫熱的毛巾——曲河星是真實地來過的。她走了嗎?
鐘暾身體不自覺往被子裡縮了縮,感到渾身有點無力,睡衣也全被汗打濕了。
她剛撐着坐了起來,曲河星打開了門。她逆着光站在門口,手裡端着碗。
“你醒了?來喝點粥。你的冰箱居然是空的……”
鐘暾懵懵的,已經聽不清楚她在講什麼。隻看見她拉開了窗簾、為自己換上新睡衣、喂自己喝粥……
粥裡有肉片和蝦,她說要補充蛋白質。
鐘暾端過碗喝粥,突然沖她笑。“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她有些虛弱,笑起來不似平時那般明豔動人,而是有一種淡淡的易碎感。曲河星看着她有些泛紅的臉,揉了揉鐘暾的頭——“我不走。”
鐘暾聽完,眯着眼笑,她乖乖喝完粥,像孩子一樣縮回了被窩,睜着大眼睛望着曲河星。
“以後也不走嗎?”
曲河星一怔,看着鐘暾期待的眼神。真像隻求撸的小貓啊。
“嗯?好。”她答應道。
這位年級有名的冰山美人,端着她喝完粥的碗,對她展顔一笑。她看着她的長發消失在門邊,心裡一片安定。
“睡吧,我去洗個碗就回來。”
鐘暾安心地繼續睡,她知道曲河星會在這裡。
她以為曲河星會一直在這裡。
後來她走了。
一個炎熱的午後,她練完車,看見班群裡大家在叽叽喳喳地讨論錄取結果。
填志願的時候她想也沒想就選了滕大,她想問問曲河星,又忍住了。
在清醒的時候,她無法縱容自己那樣孩子氣,去問她是不是會跟自己一起。畢竟每個人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力,曲河星的選擇是什麼呢?
曲河星的選擇是江大,金融系。
那天鐘暾在駕校的長椅上坐到快天黑,聽着盛夏的蟬鳴從沸反盈天到偃旗息鼓,她終于回到家。
她還是走了麼。
她隻不過是做出了選擇而已,自己有什麼資格去反對,甚至是……難過呢?
于是她裝作無事發生,直到曲河星的生日,她沒有再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