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停車場的路上,誰也沒說話。
夜風柔和,吹過河岸繁盛的迎春花,空氣變得微甜。
除了花香,散入春風的還有鐘暾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一款清淡的木質香。這是鐘暾沐浴露的味道。
程如箦記得她們的第一次,自己寸寸吻過她的肌膚,在一片無意識中,心中突然生出“她好香啊”的感慨。
如今大半個月過去,每當聞見這香氣,程如箦總會自然聯想到那晚的鐘暾,想起那些胸膛上下起伏的時刻。
淡淡的木質香似有若無地拂過鼻尖,程如箦無聲地深吸一口氣,緊了緊夾在指縫間的指節。
鐘暾的掌心發燙,滲出薄汗。這學期小四換了衣物消毒液,時不時有淡淡的薰衣草氣息飄過來。
檸檬香、薰衣草香……以前并不覺得有什麼特别,隻是因為這氣息總能讓她想起程如箦,所以它們成為了特别。
手指被攥緊,鐘暾本就有些搖曳的心思立刻劇烈波蕩起來。她顧自将之視作暗示。
夜晚是欲望滋長的搖籃,她任由心緒翻騰,隻微抿着唇克制着某種沖動。
人行道中央的梧桐樹高大,葉已密密疊疊,被風吹皺,葉片将路燈光篩碎,胡亂灑在道上。
鐘暾偷偷偏頭看,程如箦垂着頭,數着步子一般認真走着。微光映得她的側臉忽明忽暗,鐘暾的心跳跟着亂成一團。
臨近圖書館閉館,此時四下走動的人很多,鐘暾不着痕迹地轉回頭,感受着左邊胸腔裡的顫動,輕咬着唇,也低下了頭。
以往她回家的晚上,程如箦騎車送她到停車場,她總覺得幾分鐘的後座時光轉瞬即逝,還沒抱夠就要分别。現在她又忍不住在心裡抱怨,到停車場的路為什麼這樣漫長。
她加快了腳步。程如箦明顯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已跟上了她的節奏。
鐘暾拉開副駕車門,看着她上車又阖上。快速繞過車身,又查看了車底,确認沒有流浪貓,這才鑽進駕駛位。
沒系安全帶。
突然縮小的空間,使她身上的淡香變得清晰明确,不再像先前風中那樣缥缈。
正如即将發生的,心向往之的。
左側車門被拉開、關上。程如箦心如明鏡,偏頭凝視着微光中同樣绯紅的臉頰。很快這張臉看過來,眼睛抓住右側凝滞的目光後就再不松開。
她快速逼近,湍急濕熱的氣流撲在程如箦臉上。身體帶起一陣風,程如箦整個地陷入她的氣息裡,配合着她微微傾身,手勾住了探過來的脖頸。
一路而來的沉默被打破,急促的呼吸聲、癡纏的吮吻聲此起彼伏,在安靜的空間裡回響不絕。
停車場燈光略為昏暗,從車内看出去,側前方的校道上時而有人走來走去。
說是公共場合也不算,說是私密場合……也不怎麼私密。
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裡大膽放肆地接吻,仿佛透明玻璃外的世界與自己無關。鐘暾舌尖舔過程如箦左側倒數第三顆上牙,依舊沒有分辨出這顆牙到底哪裡不同。
吻到忘我鐘暾單腿跪在了座椅上,整個上半身越過中控台,将程如箦抵在了座椅靠背上。
或許會被人看見,或許會被監控拍到。但那又怎麼樣呢?程如箦手指無意識地在鐘暾發間滑動,仰着頭,在雙唇短暫分離的間隙裡深呼吸,又再次貼上去。
那又怎麼樣呢?她是自己的女朋友,以後還會是未婚妻、妻子,親吻而已……沒關系的。
夜晚是浪漫的,因為這也是夢誕生的搖籃。有的夢會醒,繼而消磨在乏味的日色裡。而有的夢卻照進現實,将世界映得五彩斑斓。
夜還很長,夢才剛寫了個開頭。
*
這世上有一種玄學,叫作室友的生理期。來自五湖四海、日期五花八門的女生們,同居一段時間後,生理期總能神奇地聚集到相近的日子裡。
從去年開學以來,兩人的生理期一個提前一個延後,最終相遇在上月的二十六号。
兩人便也規矩地做了一周多的純潔室友。
此刻鐘暾周身像有密集的刺在冒出,使她難受地扭了扭身子,試圖通過衣物的摩擦抵消掉這樣又癢又疼的感覺。
毫無作用。一種壓抑的迫切被松開閘門,洩洪般,在小腹處積起滾燙。
她動了動腿,想要跨過去,将自己整個埋進程如箦懷裡。
程如箦感覺到動靜睜開眼,鐘暾離開她的唇,弓着腰,輕松地跨了過來,坐在她腿上,背對着停車場半明半暗的燈光。
雙手搭在程如箦腰間,就那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大概是太沉迷,眼神有點呆直,但更多的是勾人的迷蒙水霧和毫無掩飾的欲望。
前排的玻璃并不是深色的。程如箦想到這裡,眼裡閃過一絲猶豫,被鐘暾的目光看得忍不住想逃。
再這樣下去她們會做什麼她太清楚了,隻是在這樣的環境,她還有些無法接受。
事實上,即使是在足夠私密的房間裡、被子裡,她總要關上燈。現在……退一步來說,也太亮了。
鐘暾眼睫顫動,很明顯她發現了眼前這個人的閃躲,一時間有些尴尬、迷茫。她蜷起手指,抿抿唇,試探着傾身去吻她。
“鐘兒,”程如箦右手撐在鐘暾肩頭止住她繼續靠近的動作,左手擡起放在她側臉,拇指輕柔地掃着,安撫她:“等回去了……好嗎?”
她低下頭,說完,擡眼快速掃了眼鐘暾的臉又偏開頭。四月真的有這麼熱嗎?有的,要不然為什麼她現在熱得渾身難受呢?
短暫的安靜之後,她聽見鐘暾輕輕的鼻音。“嗯……”
沒來得及回頭看,她被擁進一個溫軟的懷抱裡,頭頂被一隻手緩緩揉着。“再讓我抱一會兒好嗎?”
“好。”她吻了吻鐘暾的衣服。
鐘暾怕她腿麻并沒有抱太久,臉輕輕在她頭頂蹭蹭,又小心地退了回去。“好了,咱們回家吧。”
“嗯。”
鐘暾拉過安全帶扣上,看着前方問程如箦:“你說想寫新文,是有什麼想法了嗎?準備寫什麼?”
上一本她并沒有發表,隻給自己看了。結局有些倉促,鐘暾意猶未盡,上周磨着她寫番外她還沒寫,沒想到這就要開新書了。
“我上周五晚上做了個夢,挺有意思的,所以醒來後想記下來。但是還沒來得及記,過了一會兒,就記不清了……”
她瞥一眼鐘暾,意味深長地笑笑。車子緩緩駛出停車位,她伸手降下點車窗給自己的臉散散熱。
鐘暾腦海裡突然閃過上周六早上的情景。
她明明知道,她倆都在生理期的。程如箦的輕聲提醒使她如夢初醒,她突然睜開眼,手臂僵住,被一陣無由的沮喪淹沒。
「對不起……」她收回手,摟着程如箦的腰,歉疚地揉她的肚子。
程如箦閉着眼,臉往枕頭裡埋了點,鼻間溢出一串輕輕的哼笑,顯然是沒把鐘暾剛剛的行為當回事。
手覆上腰腹處鐘暾的手背,指尖滑進指縫,還勾了勾,「已經不疼了,不用揉。我們該起床了。」
她轉回身與鐘暾面對面,就發現鐘暾臉上的黯然被快速掩藏着。
——「怎麼了?」
——「沒怎麼……我困,可以再睡會兒嗎?」
程如箦半信半疑,将她攬進懷裡,拍着她的背,默許了她賴床不起。
鐘暾閉眼裝睡,剛剛的沮喪被程如箦安撫,讓她無從辨别它最初的起源。心裡殘留些歉疚,她腦袋在程如箦懷裡蹭蹭,偷偷歎了口氣。
此刻她終于明白了,沮喪不是因為沒有得到她,而是因為自己。
一想到自己色欲熏心,在女朋友生理期還不忘做這些事,就讓她感到羞愧難堪。剛剛也是,在這種地方,在她讨厭的人送她的車裡……
想到這鐘暾緊緊蹙起了眉頭,心下煩亂,空氣也變得有些沉悶。她不敢去看身旁人的表情,也不知道程如箦剛剛的話該怎麼接。
顯而易見的,是自己賴着她不讓她走,才導緻她的靈感夢境像日色下的冰雪,融化、稀薄,最後消失不見。
她忍不住懊悔起來,咬着下唇的力度不自覺加大,痛感使她陷入清醒的沮喪裡。出校門後右拐,在夜晚的主幹道上,她提了速,将自己一側的窗戶也降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
她皺着眉頭看着前路,反複問自己。
*
程如箦沒有讀秒,但她感覺鐘暾沉默的時間有點長了,她偏頭去看。
鐘暾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眼神專注地看着前方。程如箦一眼看出了她肢體的僵硬局促,還發現她在走神。
“鐘兒?”
“啊?啊……那個,”鐘暾擡起左手搓搓眉毛,又規矩地放回了方向盤上,抿抿唇,“不好意思啊……你現在寫得怎麼樣了?”
“好好開車。”她看了看後視鏡,提醒鐘暾:“該變道了,右轉向燈。”
“哦。”鐘暾老老實實開了轉向燈,又看一眼後視鏡。收回目光前,掃過程如箦側臉,發現她手肘撐着車窗支着腦袋,看着前方道路一副思索的樣子。
她卻先一步問鐘暾:“你剛剛在想什麼?”
鐘暾轉了個彎,這個時間點車已不多,但她還是謹慎地駕駛着。“我想起那天早上了。”
“我拖着你不讓你起床……然後你被我一鬧,就把晚上的夢忘記了。”
程如箦臉上原本淡淡的笑意消失了,她感到鐘暾好像有些難過。因為鐘暾說完後嘴唇抿成了沉默的直線。
鐘暾說的沒錯,事實是這樣的。可是自己提起這件事并不是為了讓她自責難過,隻是剛好想起來,覺得好笑想與她分享而已。
況且,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沒關系的,一個夢而已,哪裡比得上你的morning kiss呢?”說到這她眼睛瞟了瞟鐘暾,鐘暾嘴角松動了一下。
“對于創作者而言,這樣的腦洞随時都可以産生,沒什麼可惜的——我初步寫好了故事線,想聽嗎?”
“想。”鐘暾這次側頭主要是為了看她,對上程如箦含笑的眼睛,心裡明朗了些,又順帶看了看後視鏡,轉回頭認真開車。
半個月前如煙雲般漂浮在樹梢的梧桐新葉現已成蔭,在略顯冷清的大道旁,茂盛、熱鬧地綠着。
“梧桐葉長得好快啊。”程如箦沒急着講故事,看着前方先感慨了一句。
“嗯。發芽之後,就會長得很快了。”鐘暾聽見她的感慨,想了想,應該不是故事的開頭,便回應了她的話。
程如箦點頭,然後開始捋故事線:“很久很久以前……”她瞬間切換到說書模式,短短幾個字抑揚頓挫,語氣帶着些悠渺。
“……”鐘暾哼笑出聲,又不敢笑得太明顯,死咬着唇。
“有這麼好笑嗎?”程如箦自己先笑了,看見鐘暾忍笑的樣子,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伸手捏捏鐘暾的側臉,調侃道:“别憋壞了。”
“沒有,我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一般不會笑。”
“你是二班的。”
鐘暾咧嘴笑了好一陣,程如箦也側頭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陣,又想起自己曾經許過的願。
她将願望略做修改,改成了僅自己可見的誓言——我會努力,讓你18歲以後像8歲以前一樣快樂,永遠都是我的小女孩。
她沒有将故事講下去,因為她突然想改下故事線。轉而問鐘暾:“番外想不想聽?”
“嗯?你什麼時候寫了番外嗎?”鐘暾好奇她到底什麼時候寫的番外,按理說她們天天在一起,程小竹也沒時間寫番外啊。
上廁所背着自己偷偷寫的?還是趁自己睡着了偷偷寫的?
“晚點跟你講。”程如箦看了眼手機導航,目的地顯示在市中心,她這會兒有些好奇鐘暾會帶她去哪裡了。不是回家嗎?
酒店?可惜她想了半天隻想出這麼個結果。暗罵自己滿腦子都裝了些什麼之後,程如箦沒有開口詢問,卻開始仔細回想自己的身份證在哪裡。
鐘暾徑直将車開進小區,停到地下車庫,熄火後下車快步去副駕拉開車門。
“我們這是在哪兒?”程如箦松開安全帶,手搭上鐘暾伸過來的掌心。
“家呀。”鐘暾歪頭看她,神秘笑笑,便牽着她熟門熟路地向電梯走。“高二回來的時候媽媽給買的。”
“我還以為……”
“嗯?”
“以為我們要去酒店。”程如箦聲音小小的,低着頭。
安靜的停車場,這樣的小聲還是一字不落地傳入鐘暾的耳朵,她臉上的笑僵住,先前那樣的沮喪又爬上了心頭。
這裡雖然不是酒店,可今晚決定來這裡的初衷卻與去酒店大同小異。
自我厭棄又爬上心頭,她牽着程如箦的手,覺得自己真是罪大惡極。
*
鐘暾沒急着開門,拉着程如箦站在門邊,牽起她的手指,錄入了門鎖指紋。
而後是小區門禁。兩人并排坐在沙發上,程如箦靠在鐘暾肩頭,手指玩着她垂落的發尾,環顧着這間房子——很大,也很空。鐘暾拿着程如箦的手機,将業主卡複制了進去。
她低頭看了看程如箦腳上的拖鞋,轉頭在網上下單了一對情侶拖鞋。想了想,又買了一堆成對的生活用品,如此,她才減輕了一點罪孽似的,舒了口氣。
“好了,快去洗澡吧,我等下把衣服給你送過來。”她側臉蹭蹭程如箦頭頂,摟着她站起身,牽着她的手向主卧走去。
這個房子雖然沒住,好在隔段時間保潔阿姨會來清潔,衣櫃裡自己的衣物也一應俱全。
“哦……”程如箦進浴室前總覺得鐘暾又有哪裡不對勁了,她擡眼看,鐘暾卻借口給她找衣服,逃開了。
沒多久磨砂玻璃被叩響,鐘暾抱着衣服站在門外。她沒有聽見裡面的水流聲,或許小四還在換衣服。
她将門拉開一條小縫,準備将衣服放進去就撤。偏着頭不去看淋浴區,上身往裡探,手裡的衣服正要往側前方的置物架上送,突然被擋住了。
程如箦出現在門口,順手将換下的外套和長褲往置物架放。
鐘暾手猛地往回縮,瞪大了眼,倒吸一口氣,艱難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