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星打字的手停下,看向她,客氣笑笑,婉拒。“謝謝,不用了。”
她将未完成的句子輸入完整,發送,在等待的間隙裡若有所思,輕聲補充:“如果你想拍的話,我可以幫你拍。”
“什麼?”常吟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可以給你拍。”曲河星将手機反扣在膝上,重複了一次。
聲音很平靜,臉上是代表着禮尚往來的淺笑。
可能,應該,或許,曲河星也不是那麼不好接近吧?
常吟風心裡猜測着,猶豫一閃而過,試探着問她:“那我們可以合照一張嗎?”
對方的淺笑消失了,有些驚愕的樣子。
“那個,不,不可以就算了,那你可以幫我拍一張嗎?”
“哦,可以……用你手機還是我手機?”這下回答得很快。
“都可以。你的吧?”常吟風腦子漂移過了個彎,補充了一句。
當然不可以是自己的手機,得把自己留在曲河星的相冊裡,然後等她用微信将照片發給自己。
兩人的微信聊天框不知道沉到哪裡去了,是時候撈上來了。
“好。”曲河星點點頭,解鎖手機屏幕,打開相機。
于是常吟風将風衣放在椅子上,站起身,背對着舞台,手裡拿着應援棒,歪着頭,微笑着看過來。
她笑得很矜持,可是她的眼睛好像在閃光。
曲河星舉起手機,看着屏幕裡的人影晃了晃神。半月前桃園裡意氣風發的少女形象與此刻重疊、分化,讓她産生了一種虛幻的錯覺。
沒說什麼,曲河星按下拍攝鍵。“好了。需要多拍幾張嗎?”
“可以了可以了,謝謝你。那,麻煩微信發我一下吧?”常吟風也見好就收,轉身坐回椅子上。
“好。”
微信收到一張圖片,就隻有一張圖片,原圖。
常吟風點開,随手保存了,再次偏頭說了聲謝謝。
曲河星也依舊是淡笑着,說聲“不客氣”,就沒有下文了。
常吟風隻好鎖上手機,開始望着舞台發呆。
她是單純的高冷呢?還是隻是不想搭理自己呢?
前排有三個女孩子,正聚在一起拍照,笑着,其中一位手裡拿着周邊小扇子。
常吟風想,如果下一次她們拍照,扇子正面朝外,那就是高冷,反之則是不想搭理自己。
女孩放下扇子,拿起了應援棒。
行,如果下一次她揮一揮應援棒,代表高冷,不揮,就是不想搭理自己。
女孩突然把應援棒塞到了同伴懷裡,雙臂舉過頭頂、彎折,比了個大大的心,笑得很燦爛。
……
常吟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咬着唇緩緩呼出。
她把手串摘下來攥在手裡,兩手放在膝上,開始一顆一顆地慢慢數起念珠。
數到第五十五顆,聽見有人問:“你學佛嗎?”
啊?常吟風撥弄念珠的手指停住。
剛剛也沒跟菩薩許願啊?冰山美人居然主動搭話來了?
unbelievable、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遠離颠倒夢想……
不對,這是真的啊!
她轉頭,看見曲河星目光停留在她手裡的念珠上,因為好奇而微微睜大了眼。
眼睛真好看,比江大桃園裡的桃花還好看。
“啊,哈哈,不是。我這個是奶奶留給我的,說心浮氣躁的時候就數數念珠……”
心浮氣躁?曲河星點點頭,“哦。”
曲河星沒有繼續追問她為什麼心浮氣躁,畢竟這不關自己的事。可是她學不學佛也不關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問呢?
可能那一瞬間有點好奇過頭了,以至于沒忍住就問出口了。
初見時有些拘謹,在昏暗的KTV裡,歌聲很好聽。當晚她找鐘暾要到自己的微信,網絡上的她卻很話痨,沒話也要找點話。
再見是在江城。頭天晚上演技拙劣地扶着朋友,說她喝醉了;隔日在桃園裡舌戰折花大媽,并大獲全勝。
然後是今天。明明上次唱歌,一首徐重的歌也沒點,今天不遠千裡來聽他演唱會。
再就是剛才,在一片人聲鼎沸之中,閉着眼安靜地數着檀木念珠,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真有意思。
不必深思。
常吟風又撥過三顆珠子,越數越不自信,剛剛數到第幾顆了?
好煩啊,數珠子也不能心平氣靜了。
演出快要開始,曲河星不再看小說,手機扣在膝蓋上,安靜地望向舞台。
鐘暾到底是怎麼跟她交上朋友的?這也太難了吧……常吟風将手串重新繞回手腕,有些頹廢地往後靠了靠,閉上眼無聲地仰天長歎。
路漫漫其修遠兮……
*
鐘暾牽着程如箦的手走進客廳時,沙發上兩個人都回頭看。
“爺爺,我們回來了。”
“爺爺好。”
“你們回來啦,去把東西放下,洗洗手就過來吃飯吧。”老人沖她們擺擺手,笑呵呵的。“嶽陽,把鐘靈叫起來,這會兒睡不醒,晚上就睡不着了。”
“好。”鐘嶽陽站起身,沒急着去父親的卧室,他又看了眼鐘暾和她牽着的女孩。
他離開滕城那天鐘暾把他們一家送下樓,他還挺受寵若驚的。誰知鐘暾看着韓阿姨和鐘靈的背影,沉聲通知他「我談女朋友了。」
她單方面将自己和程如箦的進度條拉滿,然後在鐘嶽陽震驚的目光裡,走到鐘靈身邊,摸摸她的頭,再次作别,轉身走了。
微信裡,兩人的聊天停留在一句「爸爸沒意見,下次可以帶回家看看嗎?」
鐘暾沒回複。她想,你的意見重要嗎?
“……”鐘暾與他對視,礙于爺爺在場,隻是平靜地叫了聲“爸”。
“叔叔好。”程如箦察覺到氣氛不對勁,跟着輕聲打了個招呼,微微欠身。
“啊,小姑娘你好。”鐘嶽陽繞過沙發走過來,一身休閑西裝,身材高大,熱情爽朗地笑着。
他心裡有十足的把握,這就是鐘暾的女朋友。看父親的态度,鐘暾不是第一次帶人回家了。
還沒來得及拉攏人心,鐘暾的臉色更沉了,鼻間冒出短促的氣聲,聽着有些不耐煩。
鐘嶽陽隻好尴尬地搓搓手,停在幾步之外。
程如箦終于看清了他的臉,那晚在停車場,就是這個男人,讓自己誤會了鐘暾。
“叔叔叫我小程就好。”程如箦語氣禮貌客氣。
“哦,小程你好。歡迎歡迎,經常來——”
“爺爺我們先回屋了。”鐘暾打斷他的話,帶着程如箦向自己房間走。
“好。”爺爺依舊是笑呵呵的,不忘沖廚房喊一聲:“小宋,孩子們回來了。”
廚房裡傳出宋阿姨的回應聲。“好嘞!”
鐘暾的肩膀好像繃着,腳步決然,沉穩地走着。程如箦跟在她側後方,低頭看兩人相牽的手,捏了捏鐘暾的手指。
兩人步入房間,門關上了。
書包扔在床上,鐘暾背抵着門,将人抱在懷裡。下巴輕磕程如箦肩上,幾個呼吸之後,身體終于漸漸軟下來。
她不說話,程如箦也保持緘默,搭放在她腰側的手輕輕拍着,像在安撫嬰兒。
自己這是個什麼家庭啊?阿姨和叔叔之前是不是不太清楚,所以才答應了小四和自己在一起?
突然有點恐慌,鐘暾緊了點雙臂,将人圈得更緊了。
隔着門闆,傳來走廊上哒哒的腳步聲,“姐姐!姐姐!”聲音還有些含糊。
小孩兒被叫醒,聽見姐姐回來了,跳下床一路小跑來敲門。要姐姐抱,還要聽姐姐講故事。
門那邊抱着的小情侶都被吓了一跳,雙雙轉頭看着門。
鐘暾松開程如箦,驚魂未定地幫她撫着背,又拍拍自己胸口,這才打開門。
一隻小猴子立時就鑽了進來,剛要挂上姐姐的腿,一看面前杵着四條腿,便仰頭看。
兩個姐姐。有一個,沒見過。
鐘暾将她抱起來,看向程如箦,笑了。“這是我妹妹鐘靈。鐘靈,叫姐姐。”
小孩兒卻突然害羞了,往姐姐懷裡拱,安靜片刻,才回頭看,葡萄似的眼珠子直直地望着程如箦。
程如箦被小孩看一陣,抿着唇不好意思笑笑,先彎下腰跟她問好:“你好鐘靈,我叫程如箦,你可以叫我小茹姐姐。”
“姐姐好。”稚聲稚氣的,一個“好”字像草書筆畫般,在空中飄來轉去,最後消失在上揚的尾音裡。
“她好可愛,你小時候也這麼可愛嗎?”程如箦擡眼看鐘暾。
“那當然……”鐘暾捏一把鐘靈的臉,剛要繼續說點什麼,因為微笑而略微眯着的眼睛蓦然睜大,瞳孔盛滿了惶恐。
壞了,這個小家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