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星置若罔聞,三兩步走到陽台上。
天空已成灰黑色,那一點青藍早已消失不見。樓高風遠,吹得曲河星背後長發四處亂飄。
面向陽台,滕城在十一點鐘方向,曲河星微側着頭極目遠望,滿腦子都是去年生病縮在被窩裡的鐘暾。虛弱的、臉紅的、乖順的……
一切好像都在江城擁有了翻版。可當時那樣的心情再難擁有,有些許怅惘,更多的是興緻缺缺。
曲河星讨厭這樣的循環,更讨厭自己将某些情緒投射到另一個人身上。
四月春風微涼,她被吹得頭發冷,思緒發僵。
隔着陽台玻璃門,常吟風蜷腿喝粥,眼睛始終望着那遠眺的背影。
身形清瘦筆挺,衣帶當風,默然伫立的身影襯得那一小片空間寂寞極了。
直到她放下碗和勺子,擦幹淨嘴,曲河星仍沒有轉回頭。她默默地用雙臂圈着腿,下巴磕在膝蓋上,跟着發起呆來。
過了許久,曲河星肩膀輕微地聳了聳,她收回視線,轉身剛好對上常吟風直勾勾的目光。
邁出去的步子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她眨眼,不着痕迹地看向地面,而後平靜地往屋内走。視線擡起,在常吟風身上掃了掃。
“粥,吃完了?”
“嗯。謝謝你,粥很好喝。”
“不客氣。休息幾分鐘吃顆退燒藥吧。”
“好。”
常吟風自被發現後,慌裡慌張地撤回目光,這時終于敢擡眼瞄她一眼。
“你要回去了嗎?”
她看見曲河星往門邊走,一手提着垃圾。
“……”曲河星想了想,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問自己。點點頭。“對,我——”
“不好意思……”
“嗯?”曲河星另一隻手已經搭上了門把手。
“今天連累你了,要不是我,你還能去看戰國鼎。”
“沒有的事。”曲河星站在門邊,搖頭輕聲回答。
“還麻煩你送我回來。”
“還好,順路。”
“哦,我還是得謝謝你。那,你下次還會去博物院嗎?”
“看情況吧。”
“那……請問你五一有什麼安排嗎?”
“怎麼呢?”
“哦,沒事,我就問問。不好意思,不方便回答就算了,我就是,有點好奇。”
“我五一回家。”
“啊?啊……真的嗎?”常吟風挺直了背,聲音抑制不住的欣喜。
“嗯。有事嗎?”
常吟風望着她,忽而撇開頭看向别處,快速眨了陣眼睛,“呃,上次鐘暾說,雲麓山很适合露營,五一可以一起去。”說完,她重新看向曲河星,忐忑地期待她的回應。
“是嗎?”曲河星聽完,不自覺挑了挑眉,眉心微微皺起。她半信半疑地看着常吟風——鐘暾什麼時候這麼熱心集體活動了?還有,她通知了常吟風也不通知自己,是在擔心什麼嗎?
常吟風有些心虛地伸手搓了搓鼻尖,“是。你要是回滕城的話,或許我們可以一起,人多,熱鬧嘛……”
她說話越來越小聲,觀察着曲河星的臉色。還好,不壞。
“好的,我考慮下。”
常吟風眉心霎時點燃了煙火一般亮起來,雙眼閃閃的。“你會去嗎?”
“再說吧。”
“啊,好好好。”她唇角勾起,臉上現出大大的弧度,雙手緊緊攥着被子,一副想笑又不忍的樣子。
“我走了,你記得吃藥。”
“好嘞,謝謝!我送送你……”常吟風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曲河星止住她。“不用,你多休息吧。我走了。”她擰開門把,“咔哒”一聲輕阖上門,身影消失不見。
常吟風望着門口失神兩秒,趕緊抓過手機,火急火燎地翻出鐘暾手機号,光速打了過去。
鐘暾剛接完電話,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曲河星的消息過來了。
她終于猜到怎麼回事,不由暗惱——常吟風這姐是不是有點太坑了?
生怕曲河星也一個電話打過來,自己三言兩語露餡,鐘暾硬着頭皮回她「約了學姐露營,你要回來嗎?一起去嗎?」
「哦。到時候再說吧。」
暫時擱置了曲河星的對話框,鐘暾跑去找常吟風興師問罪。
「你追人,幹嘛要拉我下水?」
那邊常吟風不以為意。「借用你一下而已,怎麼叫拉你下水啦?」
「你就不擔心我有其他安排,比如去外地旅遊?」
「那到時候你就說你臨時有事去不了了嘛,我跟她去就行。」
「???」鐘暾被她氣笑,「行啊,所以你就讓我在人家心裡留下個關鍵時刻掉鍊子的不靠譜形象?」
「抱歉抱歉。」常吟風給她發了一長串雙手合十下跪道歉的小表情。「你行行好,幫幫我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鐘暾頭大。看樣子常吟風是一點都不知道她和曲河星之間的事啊。
「我五一确實要去露營,但是同行的還有我媽媽和妹妹。」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跟我們一起,裝備和場地我來解決。」
她之前論證到一半的題目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程小四完全被這件事吸引走了注意力。此時兩人坐在車後排,她的肩上靠着一顆擁有世界上最多奇思妙想的小腦袋。
「好啊好啊!」常吟風很快回她了。「你真是個好人!」
鐘暾笑,靠在她肩上的人也笑。
「我已經按你的意思說了,後續靠你自己了。」
「好好好,謝謝謝謝謝謝謝謝!愛你!」【歡呼】【歡呼】
鐘暾見了把手機拿遠了些,嫌棄地撇撇嘴。
「對了,你進度怎麼樣了?」常吟風心情大好之際終于有點心思八卦了。
「什麼怎麼樣?」鐘暾假裝聽不懂。
「你,和我的小程妹妹呀?」新學期開學之後常吟風還沒見過這倆人呢。
「猜猜。」
「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你的得意了……」
「在一起了?」
「嗯。」
啧!我的天啊,進度這麼快!常吟風情緒一激動,沒忍住又劇烈咳了一陣。她悶悶地取過藥盒,從鋁箔中擠出一顆退燒藥,就着冷水咽下。
「羨慕哭了。」
她重新縮回被窩裡,望着天花闆,悠悠歎氣。
鐘暾“正在輸入”的狀态斷斷續續好半天,發來一條莫名其妙的消息「下次感情的事别讓我摻和進來,你自己加油吧。」
「啊?你摻和什麼了?你是工具人,想開點嘛。」常吟風不理解。
鐘暾不回複了。
常吟風撓撓頭,取下念珠一顆顆數起來,數了不知道多少圈,終于停下手指,沉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