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色且幾乎要溢出黑霧的身影在屋外來回徘徊、反複掙紮,随後沉默着飄進來。
“你進來做什麼?”
秦玉倚在桌子邊上,捏着朵随意撿起的粉花,才将久違的屋子四處打量完。
謝青珏人雖不在家中,但整個院落一直以陣法維持整潔,主屋裡自然幹淨得很,令她頗為滿意。
左手剛打過清潔決,牙印還在。
女人換了個姿勢,支起下巴,見那道身影滿是怨怒之意、正忙着從木櫃裡捧出嶄新被褥鋪上床,不禁揚眉,慢悠悠發布施令:“小狗不許睡在床上。”
啪!
姑娘惱火地将被子摔到床上,轉身瞪她,一對翠色的眼珠子都活像被點燃了似的。
礙于實力差距,謝青珏咬住腮幫子,忍了又忍,沉聲提醒她:“這是我的屋子、我的床!”
讨人厭的秦前輩聽完她的話後非但沒有半分羞愧,反倒露出驚奇之色,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小狗也有自己的屋子嗎?”
謝二怒不可遏:“你才是小狗!”
秦玉勾唇,竟也不着急否認,隻道:“誰咬人誰是小狗。”
簡直欺人太甚!
偏偏方才她一時氣急,不知哪根筋搭錯,沖動之下居然當真張嘴咬了這人。
姑娘抿住嘴角,恨恨轉回頭,心知脾性惡劣的某位秦前輩就想拿剛才的事嘲弄自己,便再不搭理她,自顧鋪整齊才拿出來的被子。
秦玉想霸占她的屋子?
想得美!
她偏要睡在這兒,非把這人逼走不可。
天下苦秦久矣,謝二小姐磨了磨牙齒,手上的動作越發用力。
她擱那頭轉來轉去地忙活多久,女人就靠在椅子上看了多久,倒不覺得無聊,見她臉都快揪成一團而不自知還挺有趣。
然而,過了半晌,秦玉兀地擰眉,指腹下意識擱桌上摩挲、按緊。
胸腔處的刀疤不知為何突然間又疼又漲,筋脈中遊走運轉的靈力正在降速,熟悉的凝滞枯竭感又一次襲來。
距上次發作明明才隔了幾日。
額角的筋崩得太緊,女人下意識摸到戒指裡存放的煙杆和烈酒,剛要取出,又猛地想起自己年輕時的習性。
為了不把這隻兇巴巴護窩、有些潔癖的小狗氣出毛病,她手指捏了捏,轉而取幾枚丹藥送進嘴裡。
等所有東西都布置好,外頭的天色也逐漸暗下。
謝青珏聽見風吹竹葉動的窸窣聲越發大,鼻前傳來些潮濕的氣味,側頭透過窗戶看去,果然是烏雲密布、大雨将至之景。
她彈指送出靈力,将屋内屋外的燈盡數點亮,這才按下情緒,并不看女人,僅低頭悶悶道:“浴池在屏風結界後面,櫃子裡有新的洗漱用物。”
話音方落,姑娘飛快添上:“右下角繡了竹葉和小花的都是我的,你不許拿。”
能叫旁人睡自己的床、用自己的浴池,都已是破天荒、頭一遭,更别說其餘私密用物。
若是強住進來的客人稍微懂些禮數,此時就該立刻答應。
但謝青珏等了等,沒等到女人的聲音,皺眉看去,卻見那不久前還嚣張跋扈的人此時緊閉雙目倒在座椅上。
姑娘心下一驚,趕忙走過去:“……秦前輩?”
越是靠近,溫度就越高。
仿佛有團烈火在女人體内灼燒,火克木,這樣滾燙的氣息僅僅沾到謝青珏身上,都叫她隐約感覺被灼痛、分外不舒服。
“秦玉?”
謝青珏又試探着喚了聲,有些無措,不覺想起那日跟上去後看見的情狀。若她沒記錯,當時也曾有過這樣異常的溫度,但很快就平息下去。
腦中靈光一閃,姑娘瞥了眼窗外的靈植,不再遲疑,手下靈力成刃,隻當雜草般一把割下扯過來、送到女人垂搭在膝上的手邊。
果不其然,身體已形成本能,女人的肌膚觸碰到綠植那一刹,幽綠色的薄霧便被迫自靈植中流逝溢出、盡數湧入秦玉體内。
而那些靈植則以極快的速度枯敗、化作灰燼。
好像還不夠。
謝青珏想了想,幹脆從自己戒指裡摸出幾株高品階的靈種,以靈力催化長成後一股腦全塞進她手心裡。
許是品階更高的緣故,這次效果比方才好上不少。
沒過多久,面具下的長睫開始微顫,女人緊蹙眉頭,下意識攥緊手心裡的東西、從中獲取壓制毒火的力量。
直至這幾株靈植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枯萎下去,蒙在神識上的霧霾悄然散去,她這才有力氣咽下嘴裡的鐵鏽味,悶聲輕咳。
意識複蘇,秦玉一時沒做聲,緩過兩瞬後在謝青珏略顯驚詫的目光中取下臉上一直佩戴着的面具,露出下邊清秀的臉。
不知是否錯覺,姑娘盯着那張陌生的臉,一寸寸描摹女人的五官,卻總覺得違和。
她暗自想,秦玉不該長這樣。
女人摘下面具的瞬間,她好似捕捉到那雙看起來平常無奇的純黑瞳孔中一瞬即逝地閃過抹流光溢彩的顔色。
悄悄記下疑窦,謝青珏回憶起阿姐與秦玉見面時說過的話,心下了然。
原是幻化而來的。
就不知道秦玉嘴裡容貌俱毀的說辭能有幾分可信。
臉上沒了遮掩物,額角遍布的細密冷汗無處可藏,女人泛起異樣紅暈的臉頰與慘白的唇瓣形成鮮明對比,無一不昭示着她忍耐下的痛苦。
再過片刻,秦玉将皮革手套取下,露出下邊青筋凸顯、瞧着格外猙獰的手,接觸到攜着涼意的空氣時,她這才稍微喘過氣來。
謝青珏靜立于旁邊,沒有打擾她,僅盯着那隻青筋縱橫的手,思索一會兒,忽然體貼地主動倒了杯水,輕輕遞至女人跟前,溫和展眉:“前輩,喝口水緩緩罷。”
五感尚未全部恢複,秦玉擡眸掃了她一眼,沒心情去琢磨這嫩芽子心底念叨的九九。
毒火雖被壓下,但經此一遭體内血液都仿佛被燒幹了似的,确實需要補水。
女人接過杯子,飲下杯中的水,盡管對于遍布身體的灼痛作用不大,但聊勝于無,好歹勉強能說出說話。
她聲音嘶啞:“……再去倒一杯。”
被使喚的謝二小姐并不惱,眼睛仍盯在那隻飲水後青筋漸褪的手上,微不可覺地歪了下腦袋,眸中滑過些奇異之色。
滿肚子壞水的咬人小狗乖乖領命端茶倒水,而被小狗偷偷觀察的人斜靠在椅背上,垂眸瞥過自己的右手,眉梢一動,心下低聲嗤笑。
待第二杯水喝下,女人臉頰兩側的紅暈也近乎消散,除卻發白的唇,與平時無甚區别。
裡邊的衣衫被冷汗打濕,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秦玉給自己打上清潔決,暫且懶得動彈,随意把玩空杯,掀了掀眼皮:“有屁就快放。”
正因有所發覺而暗自竊喜的小狗很明顯被猛地噎住,一時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想想自己神魂裡藏着的東西,再想想過會兒可能會談到的條件和交易。
謝青珏繼續忍耐,擠出一副和顔悅色的模樣,笑眯眯道:“……隻是感覺前輩很像我養過的靈植。”
怕火,喜水。
所以秦玉的身體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她生的這個病與自己神魂裡藏着的東西有沒有關系?或者說,謝青珏是否能幫助她?
基于見到秦玉之後發生的各種事以及秦玉對自己的特别态度,謝青珏猜測答案應該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