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小跑溜至馬車前,興奮道:“姐夫讓我好找,父親已等候多時。”
敗家子的不期而至拯救了溫如初的窘迫,他眉毛一挺,負手道:“還不都怪時将軍,到處不見蹤影,躲進脂粉鄉暗談風月。”
蘇盡歡一聽“風月”二字,立刻來了精神,“兩位哥哥在談論花娘嗎?竟有這種好事,也不叫上我,時兄好小氣。”
言語輕浮,瞬間惹怒時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本将軍談兄論弟?滾。”
蘇盡歡咂咂嘴巴,縮縮脖頸,向溫如初身後退卻。
維護那個妓子,這事沒完。
溫如初藏在袖管裡的拳頭,暗自攥了攥,面上依舊談笑風生,“榆白莫耽擱太久,我等你過來,咱們兄弟倆好好喝一杯。”
言畢,甩甩衣袖絕塵而去。蘇盡歡緊跟他步伐,像隻哈巴狗。
*
蘇绾總算松口氣。
“咳咳……”
緊張的心情一旦松懈,肌肉被扼緊的記憶立刻竄現。蘇绾弓着脊背,一連串咳嗽不停。
忽然一隻大手伸過來,輕輕敲打後背,緩解咳嗽的沖動。
蘇绾深吸兩口氣,充滿感激之情,剛要說聲謝謝。
“未婚夫就在咫尺之遙,刺不刺激?”男人饧着眼眸,似笑非笑道。
蘇绾的謝謝二字,硬生生吞回肚子。
大掌摩挲雪肌,捏出片片紅雲,“他對你情深似海,你還要偷男人,啧啧。”
真夠無恥的。
什麼叫偷男人,不是他強摁着她,不許她走的嗎?若不為此,她也不會被逼上梁山,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領。
原來蘇绾自小随生母習得一項絕技——口技。
起初她隻會簡單的彈舌,唱蘇州評彈最為好用。後經過不斷磨煉,模仿動物叫聲,風雷雨電,器皿物什,甚至人的聲音,男女老少皆可。
上一世,溫如初将她從行院贖回時,偶然發現她的舌頭十分靈活,慢慢加以引導培訓,終成爐火純青形态。然而,她也因為精湛口技,被迫替溫如初幹了不少壞事,甚至用在龌龊那話。
如今重生五年前,溫如初對她技能的印象,還停留在彈琵琶唱小曲階段,斷然想不到假裝花娘的人,就是她。
但這個秘密,眼看紙包不住火。
那句“哼,要你管”,并非時楓一人所答,乃蘇绾模仿語氣,二人同時回應。無論從音色還是質感角度,蘇绾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足夠以假亂真。
徹底震撼時楓。
後續兩人一來一回過招,蘇绾竟都從容應對,不但模仿他,甚至還分飾兩角,自問自答。
豹子般敏銳的直覺,察覺到一絲危險氣息。
大掌翻轉,擎着蘇绾後腦,讓她不得動彈,語氣風霜刀劍,“解釋。”
鳳眸睇着桃花臉龐,“是你自己說的,聽之任之,絕不敢隐瞞欺騙。”
“倘若解釋得不好,”眸底射出萬般利劍,“我叫他來,當面看你重新解釋。”
冰冷氣息吞吐,令蘇绾感到窒息,她已黔驢技窮,再無任何機會和借口推诿。
蘇绾掂量一番,隐去自己重生經曆,将蘇沅芷如何設計害她,她又如何逃脫魔爪,娓娓道來。講到口技,她隻推說自己平時喜歡聽書,閑暇之餘嘗試模仿,不過是比别人更加善于察言觀色而已。
然而,時楓連一個字都不信她。
先不論所謂親姐謀害親妹,危言聳聽,荒誕不經;單就拿口技水平來講,技藝巧妙,簡直逆天,絕非尋常閨閣女子解悶的小把戲。
這瘋女人口不擇言,瘋瘋癫癫,鬼蜮伎倆企圖蒙混過關,演一出拙劣的“仙人跳”,令人作嘔。
若要逼她講實話,須得上大刑審訊。
“故弄玄虛。”
“你竟敢愚弄本将軍,看來是不想活了。”男人猛然抓起佳人烏發,鳳眸鍍上一層憤怒的金色,“有什麼話,大牢裡說去吧。”
說着,召喚晴雷套馬,他要抓她去縣衙審問。
唬得蘇绾臉色蒼白,直呼冤枉,然而鐵獸軟硬不吃,她也沒得辦法脫身。
對付野獸,就不能用平常手段。
蘇绾眼眸一沉,翻身折進寬闊胸懷,玉臂勾攏男人脖頸,耳際氣若遊絲,“奴家改主意了,現在就償還人情,如何?”
白皙寒涼肌膚,若有似無貼近滾燙脖頸,觸碰項間一根玄色翻花繩,蔥指輕輕一挑,自胸膛間勾出一支圓柱,一節尾指長短,截面指甲大小,墨玉材質,晶瑩剔透。
乃是一方印章,陽文镌刻一隻鶴首,環繞一圈黑炎,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玉章撚在手心,佳人抿嘴一笑,“将軍既對奴家有意,奴家自當奉陪到底。還管他什麼溫如初呢。”
身子向後微微揚,波浪曲線起伏,蕩漾着霪笑。
猝然間,他對她興趣驟失。
大掌陡然收回玉章,惡狠狠推開蘇绾。那玉章是他哥哥時樾留給他的遺物,他絕不允許任何外人玷污。
男人咬了咬唇,聲音冷得如同淬了冰,“屢教不改。溫如初與我爾汝之交,鹡鸰在原。我不管你是什麼人,膽敢背叛我的兄弟,我要你償命。”
蘇绾趴伏地面,暗自慶幸自己找對方法。上一世,她曾見過那玉章,知道它對他的意義非同尋常。
甭管他表面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兄弟情義,就是他的死穴。這一世的綏靖王,與上一世,沒有絲毫差别。
簾子掀開,鐵獸冷目道:“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蘇绾默默爬起身,拾起薄薄絲被,裹住破鑼身體。一瘸一拐走下馬車,借助樹木掩護,沿着窄巷的邊角,向正院走去。
她找到仆人進出的偏門,偷偷溜入蘇宅。
婢女無霜正焦急等待,她被蘇沅芷房内的婢女,叫去找花樣子,回來後就再沒找見小姐。無霜急得掉眼淚,又不敢聲張,隻好原地苦苦等待。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見蘇绾回來。
人還未踏進門,無霜迎上前去,急道:“姑爺已經到了,正在廳堂會客呢。”
可當無霜打眼一看,蘇绾渾身不着絲縷,外圍裹着薄被,吓得她小臉慘白,哆哆嗦嗦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蘇绾握住無霜的小手,熱淚盈眶,一句話也說不出。既飽含多年未見的辛酸,又有久别重逢的喜悅。
上一世,在她被溫如初擄進皇宮之後,婢女無霜被蘇家嫡子蘇盡歡糟蹋,後又賣給窯子。不消倆月,無霜不堪淩辱,上吊自盡。
“拿件新衣裳給我。”蘇绾望着銅鏡裡脖頸處的掐痕,觸目驚心。
她怎麼有膽量,跟“冷面閻羅”過招?他捏死她,就像捏死雞崽子那般容易。
可她不能就這樣倒下,那惡鬼還在逍遙,她須手執利刃,斬斷惡鬼頭顱,改變上天安排的不公命運。
蘇绾在首飾盒裡翻來倒去,找出一塊指甲蓋兒綠松石,比對一番,形狀大小正合适。
“霜兒,你幫我辦件事情,不要被任何人發現。”
無霜重重點頭。
蘇绾送走無霜,獨自向後廳走去,那裡有她的勁敵,納征恥辱的始作俑者——蘇沅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