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有一句回話:
死也不做他的妻。
“你說什麼?”溫如初眼眸一凜,殺氣棱棱。
白玉公子動了怒氣,月白袍子迎風拽影。
“你不高興嫁給我?”
蘇绾全然蘇醒,面對溫如初的質問,假裝木讷地點點頭,“高興,绾绾巴不得早日嫁入溫府,逃離這個吃人的家。”
星眸婉轉,一縷愁雲襲上眉間,“可是,良辰吉日泰半集中秋冬時節,算一算,還有大半年呢,绾绾等得好辛苦。”
溫如初聞言笑了笑,“原來如此,你是在急這個呀。”
他将蘇绾攬進懷裡,下颚架在蘇绾頭頂,眼眸充滿憧憬:“你莫要擔心,待我有空敲打嶽父母,争取将婚禮日子定在霜降。不算太久,也不會太近,足夠你籌備張羅。”
“我要讓绾绾,成為京城最耀眼的明珠。”
蘇绾默默傾聽着,讓她前世痛不欲生的神明的甜言蜜語,内心平靜如水,心底隐藏的傷痕映照一清二楚。
她靈機一動,掏出貼身的白羅帕子,蔥指翻轉幾下,即绾作同心結,獻給心上人,綁在手腕間。
“念哥哥,願你我,同心結盡千千縷,朝朝暮暮長相思。”
溫如初暢笑一聲,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小東西,就你鬼機靈,巧嘴巧手,誰都比不過你。”
好險,差點被他發現真相。
她忽然意識到,想要逃脫溫如初的桎梏,簡直比登天還難。他随意幾句話,便能讓她喪失理智,瀕臨崩潰邊緣。
但她有的是耐心,鹄望惡鬼敗在她的利劍之下,再将它親手推入無間地獄。
隻是,她須先借到這把劍。
蘇绾偎依溫如初懷裡,又同他假意溫存一陣,借口推說風刺得她頭疼,扶額搖曳離開後花園。
出得月亮拱門,躲避溫如初視線,蘇绾甩開手臂,向西邊廊檐急急奔去。她須回柴門查看,确認關押的小厮已被悄悄釋放。
沒走兩步,突然兩眼一黑,一堵高牆擋在面前。
蘇绾擡螓首睇去,鐵獸正黑臉觑她。身上散發出清冽如雪的松木氣息,刺激她的神智一跳一跳,她向來不喜歡松油的味道。
“時将軍,你還沒走?奴家要謝謝你,兩次幫我脫離困境。”
時楓沒搭理她,鳳眸散發冷戾鋒芒,好似兩柄利劍,要将蘇绾射死。
睇了半日,男人緩緩說道:“娼妓二字,與你很配。”
蘇绾平生最恨被叫那兩個字,尤其是從他嘴裡吐出來,承載前世今生雙重憤怒,登時一股火氣竄上眉間,“敢問時将軍,此話怎講?若是為先頭馬車一案,真相已經大白,也不必再過多糾纏。倘若時将軍一意孤行,污蔑诋毀我的清白,那我告訴你,我娘就是娼妓,我是娼妓生的崽子,生下來就是下賤命。這話根本傷不得我一分一毫。”
時楓蓦然一愣,未曾料到她會這般坦蕩又剛烈。他張了張嘴,似要變本加厲地回怼,又猶豫着,眉頭蹙得緊緊。隔了半晌,吐出一句:“耍弄我,有意思?”
蘇绾内心自省一番,借他人之手殺蘇沅芷,确是她的野心,她也無從辯駁。可這事你情我願,話不投機半句多,談不上“耍弄”二字。
“時将軍多心了,宴席之上純粹蘇家内部家事,無意卷将軍入紛争,你也看見了,是她蘇沅芷坑害我在先,壞人自有天懲。然而奴家确切欠将軍一個人情,這裡并非暢談之所,改日奴家專門下帖子請你,醉仙樓一叙,可好?”
佳人神情自若,巧言令色,仿佛巧嘴鹦哥,抖動長長尾羽,婉轉莺啼。這個瘋女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左右逢源。
他處理完前廳的喧嚣,安頓好驚慌的賓客,打算跟溫如初道别。趸至後花園,恰好窺見二人摟抱成團,卿卿我我。
一條帕子绾作同心結,朝朝暮暮長相思?
換做旁人也便罷了,夫妻伉俪情深似海。可這瘋女人,前一刻還在他面前,脫光了衣服求他救助,下一刻就和溫如初花前月下、山盟海誓。
蛇蠍美人,拿他當猴耍。
大手擎住單薄肩膀,猛地揿在廊柱,驚得佳人低低尖叫:“你幹什麼?”
男人湊近嬌容,眼眸泛着黯晦光芒,“小婊子,給臉不要臉。惹怒了本将軍,你可知道後果?”
那冷光令人不寒而栗,蘇绾顫抖聲音求饒:“奴家自知欠時将軍人情,總要寬裕些時間,何必逼人太甚?”
“區區一句還人情,就想打發我?那麼誰來安撫本将軍所受的委屈?我可是挂上奸夫的銘牌,被迫招搖過市。”
觑着雪白小巧耳珠,時楓頗有些懊悔,假若車廂裡将計就計吃掉她,至少不會敗得如此破落不堪。
蘇绾亦十分後悔,恨自己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敢打“冷面閻羅”的主意。這家夥軟硬不吃,簡直無懈可擊。
絕不可坐以待斃,束手就擒。
蘇绾低下眼眸,沉聲道:“時将軍,你也算見識過奴家的本領,就算鬧出天大的動靜,奴家也能掩蓋了事。你就那麼有把握,他會選擇相信你?”
“将軍不是說過,‘溫如初與我爾汝之交,鹡鸰在原’。還是說,将軍已做好背叛兄弟的準備?”
“此刻,他就在隔壁後花園曬太陽,将軍自可随意毆打奴家,一掌拍死我也沒問題。隻是,”蘇绾眼眸一沉,“你不要後悔。”
沒完沒了,這瘋女人不要命嗎?!
不僅一眼看破他的虛張聲勢,還在蠱惑他,欺騙他,真當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夠了。”
時楓厭惡至極,心裡似吃了蒼蠅,恨不得趕緊擺脫掉她,他一把甩掉如玉臂膀,牛眼狠狠瞪着蘇绾,“滾,少來惹我。”
言畢,轉身欻然離去,連溫如初也不去見。
這是他今日第二次讓她滾,蘇绾一路目送如山背影,心裡免不了後怕。伴君如伴虎,她實在不該招惹一匹獵獸。
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納征完美一戰,并非敗于他的難纏,而是潰于一條羅帕同心結。
正思索間,忽然蘇夫人房裡的婢女阿沁急急忙忙向這邊走來。
阿沁見了蘇绾,來不及打招呼,急道:“夫人召二小姐去廳堂問話。”
蘇绾眼眸一沉,蘇夫人果然不會輕易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