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寶蟾來說,今日是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竟有恩客出兩千買她,聞所未聞。要知道,她的出夜價格至多五十。
即便被“三哥”長期包養,月例也并未多出多少,因三哥為人十分小氣,鐵公雞一毛不拔。
可好死不死,偏偏這節骨眼犯瀉病。準是段公子的涼茶惹的禍,不該喝的,都怪自己見色起意。
雖然銀子很美好,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副鬼樣子準保吓跑客人,反過來告她貨不對闆。
寶蟾搖搖晃晃自馬桶起身,哆哆嗦嗦提拉绔子,跌跌撞撞來到老鸨面前,請求取消出台。
老鸨心情亦不佳,此時正被纨绔公子糾纏不休,對方非要拿一千兩買斷青鳳,做他的春秋大夢!
寶蟾一眼認出,那位纨绔公子,不就是吏部蘇郎中家的少子。
蘇盡歡乃春月坊的常客,出手闊綽大方,行院的花娘幾乎都被他點過樁。
他近來迷上頭牌青鳳,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可惜青鳳心比天高,怎可能甘心被這草包點大蠟燭。
蘇盡歡瘋勁上頭,見老鸨死活不肯答應,幹脆身子一挺,直喇喇躺倒在地,放聲大哭,哭訴自己一片癡心喂了狗。
蘇家在京城官場地位匪淺,又傳出蘇二小姐與戶部溫侍郎聯姻,絕非行院惹得起的世家門戶。這尊活菩薩,送也送不走,逼着老鸨犯頭風。
寶蟾恰巧撞到刀口。
老鸨掐腰劈腿,橫眉豎眼,尖嗓子道:“你這婊子,想砸我春月坊招牌?說好的拍賣送春宵,一錘子買賣,你說取消就取消?你長幾個腦袋賠償我損失?莫說兩千,就是二十,你也得乖乖給老娘送上門。就是死,你須死在客人床邊,沒得商量!”
寶蟾吓得收聲,急忙斂裾撤退。她本來自己也舍不得這筆銀子,唯恐客人嫌棄她污糟,既然老鸨不同意取消,她不如順水推舟做人情。
來回耽擱許久,好在客人尚未離開。寶蟾整理鬓發,捉裙上前叩門,心中忐忑不安。
直至進門,卻撞見客人同陌生女倌糾纏,寶蟾一眼認定被人截胡,遂火力全開。
哪知女倌落落大方,無意與她争鬥,甚至願意拱手讓人,她也便作罷,隻是不知他倆唱得哪出戲。憑她的經驗,當那女倌醋意大發,同恩客撒嬌耍脾氣,少不得要男人哄哄。
送走女倌,寶蟾碎步拱上前,嬌聲道:“這位妹妹對公子亦是一片癡情難負,回頭公子送個小玩意兒,赢得佳人芳心歸。”
時楓目送蘇绾背影飄然離去,強忍揮拳揍人的沖動,不得不收攏心思,冷臉應對寶蟾。
“過來。”
“哎!”寶蟾應聲而至,然腹瀉多次四肢乏力,忽而腳下一滑,軟軟跌進男人懷裡。
時楓摟着她,好似摟着團棉花,胃裡直泛惡心,他也隻當是與騙子過招留下的後遺症。
一時興起,一時興落。
“你身體不舒服?那算了罷,我們吃茶談天。”
寶蟾一聽,正合她意。擡手擦拭額角細汗,趴在男人肩頭,妩媚笑道:“公子好貼心,妾恭敬不如從命。”
一陣沁脾幽香自寶蟾身上飄出,鑽進時楓鼻翼,癢癢的,讓他不禁打了噴嚏。
為遮掩氣味,寶蟾特意噴灑整瓶花露水,又塞了四五隻香包,整個人仿佛花仙子,香氣氛氲百和然。
庸俗的脂粉氣息令時楓幾乎要嘔出來,他刻意遮掩口鼻,推開寶蟾,借故道:“抱歉,本人偶感風寒,不便親近。”
寶蟾讪讪地從男人懷裡起身,玉指拂過榻桌,桌案擺着銀制琺琅盒,她在對面盤膝而坐。
“公子好眼生,從未來過我春月坊,今日作何雅興?”
京城的世家貴族,寶蟾如數家珍。可她的簿子本,沒有眼前這号人物,出手闊綽大方,且長相不俗,儀表堂堂,舉手投足帶着一股威嚴貴氣。
這樁買賣,莫說賺大發,讓她倒貼都願意。
時楓離開香氛噴井,隻覺神清氣爽,他伸展手臂活動筋骨,鳳眸睨了寶蟾一眼,又落在案上銀盒,“盒子裡面是什麼?”
寶蟾一愣,“嫲嫲給我的,我不曾打開過。原物主貌似曾經春月坊的一位姐妹,聽說她苦熬多年得以贖身,嫁給大戶人家做妾,後來……”
寶蟾欲言又止。
“如何?”男人興趣盎然。
寶蟾娥眉微蹙,“後來那姐妹背地偷漢子,被家主發現,浸豬籠溺死啦。”
男人垂下眼簾,品味其中。
寶蟾羞澀道:“我原以為此盒乃不祥之物,還跟嫲嫲抱怨她偏心。誰知竟穿針引線,牽來冰山公子。真是天賜福報。”
“打開。”男人命令道。
火折子點亮燭火,拾起盒子湊近燭台,小心融化嵌合處的蠟封。
經年不開匣,盒子表面生出一層黑漆,嵌蓋黏連,頗有些費事,險些折斷寶蟾的一寸指甲,疼得她眼淚汪汪。
男人無動于衷,灼灼目光盯緊銀盒。
寶匣敞開,内裝珠玑,令人咂舌。
盒内鋪滿珠寶首飾,明月珰、寶石戒指、鳳頭金钗,暗藏數年的珠寶得以見光亮,燭光映照下,散發晶瑩光彩。
寶蟾撿出一副淡水珍珠耳墜,粉色光澤柔美,質地瑩潤,令她愛不釋手。
時楓視線掃過珠寶堆,忽然鳳眸一緊,敏銳的目光落在一卷絲帛。伸手拈起絲帛展開,一張殘缺不全的繡帕映入眼簾。
繡帕缺失一角,邊角繡吉祥如意花紋,正中繡滿一排排不知名文字,字體呈長菱形,筆畫纖細均勻,似蚊似蟻。可惜缺失半邊,行文明顯丢失一節。
時楓撚磨繡帕,心下琢磨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