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星河,耿耿漏綿綿。
劉嬷嬷踩在稀疏的石子路,深一腳淺一腳,踩得石粒咯吱咯吱響動。微風有一陣沒一陣亂吹,吹得她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亂。
抓人通奸的勾當,她幹過不止一次兩次。當年蘇绾娘九香被人逮住偷情,就是她親自報告的口信。
那亦是一個風清月明的夜晚,劉嬷嬷才吃過一碗打鹵面,躺在磨房土炕養膘,琢磨第二天一早殺去賭坊回本。
翻了一個身,忽聞外面有動靜,淅淅索索。仔細一聽,似有人物對話聲。
“你沿着這條路一直走,西邊拐角第二處廂房就是了。”聽聲音好似蘇夫人手下的管事嬷嬷。
“知道了。”說話聲為一陌生男子,嘴裡似含着一口濃痰,囫囵不清。
管事嬷嬷吩咐道:“這會子她已睡下,你但去她屋裡無妨。記住,不要說太多話,專心把我交代你的任務完成,後面的事情無須你再管。”
“放心吧。”陌生男子笃定道。
二人聲音漸行漸遠,劉嬷嬷在牆角聽得很清楚。西邊拐角第二處廂房,不就是姨娘的房間,黑燈瞎火的,管家嬷嬷引男人去那裡做甚?
她在心裡琢磨幾個來回,忽然腦内靈光一閃,興奮拍手,“原來如此。”
劉嬷嬷披上褂子,打開磨房破爛木頭栅欄門,趁着濃濃夜色,悄悄跟随其後。
那二人在長廊盡處分開,陌生男子按照管事嬷嬷吩咐,摸到西廂房門,用小刀仔細挑開門栓,鑽進漆黑一片的屋子。
過了一會兒,隻見屋内響起一聲低低尖叫,聲音渾濁不清,好似被堵住嘴。
劉嬷嬷見魚已上鈎,此時不動,更待何時。她“刷”得一下,踹門而進,大喊一聲:“有奸情!”
聲音嘹亮傳四方,片刻起,庭院各處掌燈,人群開始不斷聚集,不曉得發生何事。
床前兩人皆慌亂無措,女人絕望悲恸,男人則滿臉疑惑。
他瞪着眼睛瞧劉嬷嬷,嘴裡嘟囔,“怎麼來得這樣快?我還沒辦事呐。”
劉嬷嬷冷笑道:“哼,你還想辦事?想得美!我盯着你倆好久了,奸夫□□,今兒個終于被我抓正着。廢話少說,咱們一起去見老爺夫人。”
男人還想辯駁幾句,似乎跟預定計劃不一樣,但又大差不差。他感到星許吃虧,明明說好先辦事,再來人捉。搞得興起,沒得發洩,難受死人。
劉嬷嬷出得西廂房,迎面撞見匆匆趕來的管事嬷嬷,對方亦是一臉驚詫,怒嗔:“誰讓你來的?差點壞事知道麼?”
劉嬷嬷自知做得出格,趕緊彎腰賠笑,“老姐姐莫擔心,我都明白,明白,心裡明鏡。保證不會壞事,你放心吧。”
她瞥了一眼西廂房屋内,故意挑高音量,“我早就注意到,那兩人通奸已久,今兒個終于抓她現行,看她還敢抵賴。”
管事嬷嬷心裡一震,劉嬷嬷這是要截胡。本來這通計劃裡,根本沒劉嬷嬷什麼事。被她這麼一摻和,反倒讓她抓住機會立了頭功。
事已至此,管事嬷嬷也不敢亂說話,生怕激怒劉嬷嬷,露了馬腳壞了事,引來蘇夫人責怪,隻好任由劉嬷嬷胡扯發揮,讓她去跟老爺夫人報信。
在蘇夫人面前,劉嬷嬷煞有介事數落九香的不貞,那情景仿佛她親眼目睹。也多虧她的“報信”,最終導緻九香落得“沉塘”下場。
蘇夫人以為劉嬷嬷本就是計劃中的一顆棋子,事後誇她辦事得力,還特地獎賞劉嬷嬷,升職為看門嬷嬷,這可是一份肥差,活少油水多。
隻可惜因此得罪了管事嬷嬷,看門一職,劉嬷嬷一幹就是十年,再沒得機會晉升。
無論如何,總好過待在磨房,整日跟驢子磨豆腐,呸呸,那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濁意。
“嬷嬷!”
劉嬷嬷正專心走路,冷不防聽見身後有人喚她,吓得她一激靈,跳腳直嚷嚷:“哦呦,财神爺保佑。”
回頭一看,原來是夫人房裡的小丫鬟阿沁,提拉着绔子,想是準備出來小解。
阿沁今年十二歲,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還是個孩子。她是蘇夫人錢塘老家的遠親,自小被送至京城蘇夫人身邊,做貼身伺候洗漱的小丫鬟。
阿沁道:“嬷嬷這是要哪裡去?”
她上趕着去捉奸斂财,這事怎可能讓别人知道,瓜分她的财氣,截胡她的牌局。
劉嬷嬷欲編借口打發阿沁,誰知話還未出口,被阿沁搶先一步,“我才剛看到二小姐從你屋裡出來,可是她找你有事情?”
通風報信之人,最忌諱被人看穿陰謀,倘若将蘇二小姐抖摟出去,劉嬷嬷絕對不得好果子吃。
劉嬷嬷臉一黑,“烏漆墨黑的,你哪隻眼睛看見二小姐?分明就是我一個人才出門。小孩家家的,淨胡說八道,濫嚼舌根,小心我去夫人面前告狀,罰你一頓闆子。”
阿沁遭她诟谇,心裡覺得委屈,不知怎就得罪了她,扁嘴嗚咽道:“告去告去,人家就是看見了嘛。”說完一賭氣,扭頭就跑,打定主意從今以後,再不理劉嬷嬷。
眼見阿沁小身影消失無影,劉嬷嬷心下松口氣,這等毛孩子,一經吓唬魂都飛了,準保不敢亂說。
趁着月色,劉嬷嬷加快腳步,耽擱許久,别是人家幹完了事,她撲了場空,那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很快來到西下房,此時仆從們都在廳堂伺候家宴尾聲,一排房間皆暗無燈火。
劉嬷嬷悄悄走近房門,在廊檐底下傾聽動靜。
夜闌風靜彀紋平,絲絲縷縷風動,隐隐約約夾雜細細喘息,似有似無,難以辨清。
果然有貓膩。
劉嬷嬷嘴角一斜,天降橫财,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
她氣沉丹田,鼓足一股勁,用力踹開房門,輕車駕熟,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噌的一下竄進黑暗房間。
“大膽,竟敢在老身眼皮子底下偷腥,你們大禍臨頭了!我這就抓你去見老爺夫人,将你倆活活打死。”
聲音不高不低,既能起到震懾作用,又不叫外面的人聽了去,以免打草驚蛇。
黑暗之中,一對身影糾纏,上下疊羅,如海浪般颠簸起伏。
劉嬷嬷等了半日,不見對方求饒,心裡十分納罕。以為對方未聽清楚,她上前兩步,咬牙切齒道:“唉?裝蒜是吧,給我起來,咱們說道說道。”
喘息聲并未中止,反而愈演愈烈,快馬加鞭,似要登天之勢。
竟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劉嬷嬷怒上心頭,破口大罵:“狗娘養的,不給你點厲害嘗嘗,你當老娘好惹的。”
劉嬷嬷伸出手去拉上方臂彎,欲将二人強行分開。她用力一扯,竟然沒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