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們出不去怎麼辦?”
這倒是個問題。
她不能一直坐以待斃,等蘇家躲過風頭浪尖,再想拿住蘇盡歡把柄,為時晚矣。
她估摸着蘇夫人的計策,不過就是暫且封鎖消息,暗中處理掉屍體,摧毀所有證據。等到蘇盡歡蘇醒以後,再打開大門當做無事發生。
劉嬷嬷賣斷身份來到蘇家,世上無親無故一身輕,外人斷不會追究一個賤籍婆子的下落。即便有人告到官府,一點證據皆無,如何跟達官顯貴抗衡?
蘇夫人本意是要尋找替罪羊,順便處置芸娘和蘇绾,結果被蘇绾反将一軍,蘇夫人的日子亦不好過。扣押囚禁朝廷命官,吃不了兜着走,這可是掉腦袋的罪名。
她判斷蘇夫人不過虛張聲勢,殺雞儆猴。背後定會威逼利誘隋太醫做僞證,以殷舅舅權勢相要挾,以功名利祿引誘他,雙管齊下。
局勢風雲變幻,蘇绾尚且能夠自保,恐難定蘇盡歡的罪名,幾日的辛苦奔波,難免付水東流。
窗外斜陽恰時而入,劍虹光柱被窗格割斷七零八落,好似蘇绾此時的心情,碎成一地粉齑。
“霜兒,打開窗戶,屋裡有點悶。”
夕陽西沉,落下帷幕。滿天星鬥,半彎弦月,一高一低,宿住池塘水光泓泓。
蘇绾坐在窗前,支頤望着窗外。屋内沒有點燈,池水波光粼粼,映照她的星子眼眸裡,蒙上一層紫色迷霧。
無霜翻出一件褙子,披在蘇绾身上,“更深露重,小心着涼。”又起身端來水壺,給蘇绾泡了一杯熱茶。
蘇绾端起茶杯,眸子裡倒映茶煙缥缈,“今晚你回下房歇息吧,順便看看乳娘,白日裡我見她還有些萎靡,不大認人的樣子。”
無霜看出來蘇绾神色不對,“小姐設計扳倒少爺,卻無心傷到乳娘,覺得愧疚?”
蘇绾垂下眼眸,握着茶杯,“沒什麼愧疚不愧疚,一個巴掌拍不響,她若安守本分,也不會有今日之下場。一切皆由因果報應。”
當初乳娘求财心切,竟敢給寶哥兒灌藥,被芸娘逮個正着,撕打之間露了皮肉,引來餓狼蘇盡歡。
一切諸果,皆從因起,一切諸報,皆從業起。因果不虛善惡有報,浮生若夢蹉跎,奈何橋怎度奈何。《涅槃經》雲:善惡之報,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
無霜會意一笑,起身點燃銀燭,“小姐嘴上說不在意,心裡面還是不忍心,也罷,霜兒這就去探望乳娘。”
無霜擎燭離去,廊檐下留下一串輕薄的腳印。
舞鸾鏡匣收殘黛,睡鴨香爐換夕熏。袅袅夜風吹夢,缥缈鵝梨帳中香。
蘇绾胡思亂想一陣,漸漸地,眼簾低垂,神思恍惚。她順勢埋首案前軟墊,任晚風撩動如瀑青絲。
星海朦胧中,聽見房門“吱呀”一聲,又戛然而止。腳步聲音很輕,好像貓兒行走。
蘇绾隻當是無霜忘記拿東西,頭未擡,迷迷糊糊道:“我這就上床去,你先給我揉一揉肩膀,這會子落枕,頸子酸得厲害。”
沉寂一瞬,褙子被撩起,一雙手摸上後背,輕柔按摩肩頸。
力度适中,蘇绾并未感到異常,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夢呓般喃喃道:“婆子下手有點重,後背也有些酸痛,你再幫我按按腰。”
那雙手停了一瞬,緩緩探進内襟,順着縫隙伸入。
蘇绾吓得一激靈,倏然轉身向身後看去。那雙手還停留在後背,被力量帶動着旋轉,由着她順着胳膊滾進懷裡。
待蘇绾睜開迷蒙的眼,看清來人面貌,神情一震,差點叫出聲來。
“你……”
男人一身玄衣,目光如炬,表情冷肅,雙手環抱着她。
“閉嘴,你想引來所有人嗎?”
話雖如此,男人卻沒有松手的意思。
蘇绾頓時滿臉绯紅,她雖與時楓有過肌膚之親,但眼前實在尴尬,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一了百了。
她不知是該往前貼,還是該向後稍,舉着雙臂半展開做投降狀,咬着嘴唇壓抑心中的驚異,“你怎麼來了?”
夜風吹醉舞,明月不谙離恨苦。滾燙的手掌捧着冰绡肌骨,融化為一抔清水,浸染離愁别虛,絲絲縷縷入骨,沁入時楓的心肺,又從心尖處,蕩漾開無邊無際的波紋。
男人低下頭,睨着那雙星眸,如墜銀河三千。觀其面容憔悴的臉,病如西子勝三分,幾日不見消瘦許多,鳳眸漸漸冷了一層。
“你方才說,‘婆子下手有點重’,是什麼意思?”語氣不容辯駁,好似審訊犯人。
箍着身體的雙臂不肯松開,蘇绾隻好将就着,“舉手投降”狀,“那也沒有你的手重,你先放開我啊,我有點兒透不過氣。”
時楓充耳不聞,但他亦感覺這個姿勢不很舒服,用力一提放她坐在桌案。
堅硬梨木桌案硌的蘇绾生疼,忍不住眉心暗結。
“你是冰美人麼?一碰就碎。”
雖嘴上譏诮,他還是順手摸到軟墊,小心抱起蘇绾放到坐墊,促狹眉間方才舒展。他自己扯過一張藤椅,頭枕着雙臂,兩條長腿翛然交叉搭在案邊。悠然自得的樣子,簡直把這裡當成他的将軍府。
蘇绾見他不肯說出來此緣由,隻好放棄詢問的打算,抓緊時間講正事。她肩頭微顫,滿臉泛紅,“時将軍,你來的正好,我有要緊事找你。”
她将事情經過簡單叙述一遍,隐去重要信息不提,隻說自己本想讓蘇盡歡出醜,給他點教訓嘗嘗,沒成想蘇盡歡不抵藥力,竟發癫釀成大錯。
“蘇家強行囚禁太醫院吏目,妄圖遮掩醜行。奴家懇請時将軍相助,将蘇家罪行公布于衆,讓他們受到該有的懲罰。”
佳人的“血淚控訴”,時楓一個字都未聽進去,他的心頭阗滿異樣的情緒。仰首睐着蘇绾,見她銀面露潔,未施粉黛,清清爽爽稚嫩的臉,透着天然純真的美,不禁腹内湧起一團火,熱燥起來。也不肯提醒她扣好衣扣,就那樣任憑内襟敞開。
男人眼神佻達,嘴角一揚,“求我幫忙,空着兩隻手,怎麼行?”
蘇绾猛然眼眸一沉,她望向時楓的眼瞳,卻撞進一汪幽深不見底的寒潭,讓她渾身戰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