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楓沉寂片刻,“将他弄出來以後,别去縣衙或者順天府,直接送到刑部衙門,剩下的事情交給他自個兒。如果他問你是誰,你就亮出你的牙牌。”
晴雷一聽,先慌了手腳,“爺要不打自招?走夜路哪有自報家門的道理?”
時楓淡然道:“隋太醫在大理寺書房見過蘇绾,彼時我跟他說,這是我的填房。如今他在蘇府再次遇見蘇绾,一拍腦瓜子就能想到我這邊來。也罷,給他吃一劑定心丸,讓他知道跟誰走才是正确的方向。”
晴雷轉了轉烏黑眼睛,揶揄道:“我看是爺走投無路,不得已暴露身份罷。”
“滾一邊去,輪得到你來教訓我。”時楓罵罵咧咧放下窗帷,坐回本來位置。
趁着夜黑風高,他和晴雷兩人穿着夜行衣,先後腳來到蘇府後院牆根。踩着光滑牆面偶爾凹陷的坑洞,時楓輕輕縱身一躍,即翻越那堵令文竹望而生畏的高牆。
時楓駕輕就熟,沿着長長的廊檐,一路摸索到窗戶根兒底下。窗戶大開,沒有點燈,月影來窗裡,恰聞屋内人細語。
“一切皆由因果報應。”
淡淡的話語從蘇绾嘴裡說出來,帶着低調的殺意,令時楓感到十分驚奇。
他從來都認為,蘇绾是位眼光獨到投機者,抓住一切機遇為自己謀求錢财利益。
可當他看到,蘇绾冷靜地籌謀策劃,滴水不漏布置陷阱,心狠手辣又殺伐果斷,他又有些不确定,蘇绾到底是什麼人。
他對她的底細充滿好奇心,她就像苎麻線纏繞的謎團——剪不斷,理還亂,勾連着他的興緻,吸引他去解開謎語,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帶着解謎的悸動,時楓側入廊檐,悄悄打開房門。
鳥烏窺凍硯,星月入幽房,光輝荟聚處,美人酣睡夢遊仙。
他饒有興緻地負手伫立,将她愁眉輕疊的睡顔望了一陣,嘴角不知不覺微微上揚,心裡湧起暖流,滋潤幹涸的心田。
這麼個小東西,整日想着殺人越貨、作奸犯科。還真是有趣。
心神不由得蕩了一蕩,當下生出些破壞欲,想要逗弄她一逗,最好再逼出她幾滴眼淚,讓小東西哭着求他;又或者将她美麗的身體撕裂,把他的鋒芒融入進一段破碎的缱绻柔情中。
他并沒意識到,這份歡喜的破壞欲,源自于霪欲本初。更加不會想到,那霪欲遮掩下的情欲,代表什麼意義。
如此想着,時楓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觸碰那柔軟的、堪堪不受風雨的小肩膀,将滿身滿腦的情絲淋漓盡緻傾瀉給她。
酣興過後,涼風穿堂而過,倏然吹醒時楓混沌的腦子,水落石出,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如雨後春筍般,蠢蠢欲動。
手臂伸展,懷裡縮着柔弱美人,時楓睇着她的後背,忍不住伸出手。粗壯的指頭輕拂一段波折曲線,肌膚滑膩觸感,順着指尖傳遞給他,淡淡的情緒,占據了他的胸膛。
“你方才說,‘婆子下手重了些’,是什麼意思?蘇家又對你用刑了?”
這是他第二次過問此事,可蘇绾沒心情回複他,餘浪仍一波又一波翻湧,不斷拍打着身體那些青紅印記。她伏在男人硬實胸膛假寐,裝作沒聽見,專心細細地呼吸。
時楓按着性子等了半日,仍不見她回答,帶着屬于男人的懊惱,他負氣地推開蘇绾,蹭的坐起身,似要報複她一般,言語充滿挑釁,“那婆子怎麼你了,竟讓你動了殺人的念頭?”
蘇绾聞之一愣,斷然否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哼,”時楓嗤笑一聲,左手系右手腕間錦帶,卻怎麼都系不上,頗有點窘迫。
蘇绾瞧見他的窘迫,默默坐起身,遞過蔥指去,巧手翻弄幾下,幫他解了燃眉之急。
時楓低垂着眼,借着月光将她纖白玉手仔細逡巡,又有些猶豫,這樣素淨的一雙手,怎會沾染殺人的鮮血?
假他人之手,蘇绾真正想除掉的,是那名被搗殺的嬷嬷。雖然尚不清楚,蘇绾同嬷嬷之間糾結何種仇恨,但那血淋淋的事實真相,逃不過他時楓的眼睛。
“這難道不是一出‘借刀殺人‘戲碼?”
時楓趁機捉住那雙葇荑,拖在大掌裡摩挲,手心緊貼那份細嫩柔軟,他有點舍不得放手。
蘇绾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人不是我殺的,這事兒與我無關。”言畢,像要賭氣似的,她用力一抽,扯掉牽絆,逃也似得收回兩手。
眼見葇荑撤回,時楓有些不高興,冷笑道:“少跟我裝蒜,我不信你不懂合歡散的殺傷力。你說你想給蘇盡歡一個教訓嘗嘗,我看未必如此。你端的什麼心思,你自己心裡清楚。”
行院裡的腌臜手段,她是知道的。從前她和她娘蝸居“春月坊”,親眼見識過“合歡散”的威力。隻需一撚,任他是修成正果得道高僧,也會毅然決然委棄佛主,孜孜不倦滾入紅塵紛擾。
席間蘇盡歡的酒壺酒盞,被她抹了整整一包合歡散,足夠十個人的用量,晾他是大羅金仙也扛不住這等藥力,怪不得他會發癫發狂。
他猜得沒錯,這是一出‘借刀殺人‘,然而又不止于此,還有一幕‘一石二鳥‘,懲處蘇盡歡,給蘇家以緻命打擊,才是她的真正意圖,也是她最擅長的手段,屢試不爽。
可她不能把自己見不得人的秘密抖落出來,拿到太陽底下曬一曬,隻好演一演,搪塞過去。
蘇绾垂眸道:“我是什麼心思,與你無關。咱們倆之間,就是純粹的交易夥伴,合作關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多餘的解釋你别問,問我也隻有一句話,我不知道。”
“你說什麼?!”
眼見溫馴的小東西,突然露出獠牙,反咬他一口,着實令時楓感到吃驚不小。從來隻有他發号施令的份兒,什麼時候,俘虜反過來騎在他頭上拿捏他?
怒火瞬間燃起,燒毀最後一絲理智。男人拔身而起,背對着蘇绾,口不擇言,“這是你跟我說話的态度?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處境和立場。是誰跪着求我寵幸?在我眼裡,你不過就是個玩物,我高興了,哄着你,賞你點好處。不高興了,你就是鞋底的泥點子。倘若你給臉不要臉,一再不知好歹,也别怪本将軍,翻臉不認人!”
言畢,時楓一甩手,窗台輕輕一縱,歘然離去。
掀起一陣冷風,吹滅帳中香燼,妃色芙蓉帳左右搖晃,白色流蘇亂結愁腸。蘇绾躺卧軟褥,仰望窗外那點月明星光,心裡蓦然感到一陣無力的惆怅感。
複仇的道路,險阻且長。
正怅然間,忽聞屋外人群叢脞,來來去去腳步聲。
蘇绾穿好内襟,披上褙子,啟門望去,正趕上無霜捉裙歸來,“小姐,大事不妙,隋太醫跑了,夫人正滿院子抓人呢。”
蘇绾定了定神,眼眸蒙上風霜。
那個家夥,個性雖張揚跋扈,好歹不食言。這一晚的辛苦付出,總算沒有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