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驚道:“溫侍郎懂劍術?看不出來。”
溫如初擺擺衣袖,言語謙虛:“榆白說的對,我不過随便耍耍,不成大器。”
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談笑風生,倒把蘇绾晾在一邊,支頤凝望窗外風景。
沈枝意拉着蘇绾的手,“绾姐姐,你說說話嘛,一個人窗前聽雨,有什麼意思。不如我們來吃酒聯對子。”
她的建議得到溫如初的支持,“也好,绾绾一起罷。”
沈枝意俏皮道:“我先來,雨過榴花墜。”
溫如初勾了勾唇,“金鴨篆煙微。”
輪到蘇绾,不費吹灰之力,“長夏蟬聲滿。”
最後由時楓收尾,他思了一瞬,“閑雲伴客歸。”
沈枝意拍手贊好:“好一個‘閑雲伴客歸’,雨意欲成還未成,歸雲卻作伴人行。楓哥哥,你真好詩才!”
她覺得不過瘾,吵着再來,“畫舫人争渡。”
溫如初低吟,“銀燈炫夜台。”
蘇绾回眸望向窗外,“白頭江海客。”
時楓脫口而出,“清詠獨徘徊。”
“好詩好詩!蘇辛遺風。”
沈枝意不好意思繼續誇贊時楓,幹脆翹指稱贊全詩。然那遮擋不住的欽羨之色,從她的眼角眉間舒展開來,映襯她愈加嬌俏可愛。
時楓插着雙臂,鳳眸輕輕一卷,冷哼一聲,好似沒什麼了不起的本事。
如此聯了幾番輪回,四人竟沒怎麼吃酒。
溫如初才高八鬥,名冠京城,自然不會輸。兩位姑娘詠雪之慧,詩詞歌賦,樣樣皆通,也未曾吃得半點虧。
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身為武将軍的時楓,居然也通詩文,雅令通令,信手拈來,應對潇灑自如。
頗讓蘇绾刮目相看。
“怎麼,我就該是大老粗,目不識丁,愚莽之人?”
時楓負手立在窗邊,眺望遠方迤逦起伏,群山如黛,表情似笑非笑,眸底晦暗,意味不明。
他怎敢在溫如初眼皮底下,跟她随意搭讪閑叙?
蘇绾乍然一驚,下意識往後退了退,縮緊身子,仿若受驚的小鹿。
快速逡巡四周,搜索溫如初的位置——見他正舉着綠玉酒杯,和沈枝意探讨蘇州園林之最,到底是留園還是拙政園——蘇绾方松一口氣。
男人眸色瞬間冷了下去,不知被她的反應刺痛,還是别的情緒觸發。冷戾眸光落在蘇绾身上,久久不肯挪移,似乎非要将她盯死才罷休。
窗外雨聲淅瀝,在這片刻意沉寂的氛圍映襯下,倏然化作轟鳴,打在蘇绾心頭,震得她肝膽俱裂。
蘇绾拗不過那頭倔牛,忸怩半晌,“将軍好文采,令蘇绾欽佩。”
或許見她态度誠懇,冷峻的目光稍有緩和,但男人并未打算放過她。
時楓又湊近半步,離她一臂之遙,身體微微前傾,冷冷道:“到右舷下層隔間等我。”
什麼?!
蘇绾正欲嚴詞拒絕,男人卻直接一個轉身,大步潇灑離去,絲毫不給她讨價還價餘地。
到底是有多野蠻不講道理啊!
若惹怒那匹野獸,保不齊他又做出驚天瘋狂舉動。可她又不曉得該找什麼借口,才不會讓溫如初起疑。
蘇绾睨向對面,見時楓端坐酒案前,有一遭沒一遭品着冷酒,頗有一股閑看庭前花開落的潇灑從容。
凝望窗外細雨,蘇绾攥了攥拳,“念哥哥,绾绾想去船頭看過江魚,好不好?”
溫如初一愣,外面雨意臻濃,出去一準澆成落湯雞。但他向來寵溺蘇绾,極少在這種小事上難為她——他所要的,僅僅是她的絕對忠誠而已。
“去吧,當心一點。”
蘇绾挓挲一支木傘,撐着小小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融入煎鹽疊雪白頭浪。
大約一盞茶功夫,船頭聚集不少人,船家充滿歉意地告訴溫如初,“蘇姑娘不小心滑倒在甲闆,渾身衣服浸濕,家婆已送她去隔間更衣,想來要等髒衣洗淨烘幹後才能出來見人。”
溫如初擡首眺望窗外天空,墨雲叆叇,并無雨晴迹象,還要再耽擱一陣才能上岸,歎了口氣,“教她當心些。”
沈枝意眼珠一轉,“想不到朝堂上舌戰群儒的溫侍郎,私底下竟是這副柔軟心腸。”
溫如初憂慮道:“绾绾婑媠,品性純良,若不時時關照她,恐怕被人擄了去,還要替人數錢。”
沈枝意抿嘴笑笑不語,明眸睐向窗邊獨飲的時楓,她的眸底波瀾不驚,卻似暗潮洶湧。
窗外淫雨霏霏,時楓一杯又一杯豪飲,眸光冷戾沉寂。花開半開,酒飲微醺,初顯醉玉頹山之相。
蘇绾一瘸一拐踱進隔間,方才刻意摔跤,沒掌控好力度,崴傷右腳踝,又恐溫如初過來照顧,不得不咬牙硬挺。
她脫下髒污石榴裙,換上船家老婆遞的外衫,還未系上紐扣,忽然牆面隔闆一翻,驟然鑽進來一道黑影。
蘇绾遽然站起身,卻被一隻大手從後面牢牢堵住嘴巴,場景頗為熟悉。
“叫大聲些,最好把他叫過來。”男人湊近耳際,嗓音又低又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