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此時此刻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她渴望時楓拯救她出水火;另一方面,她又怕被溫如初看破她倆的事情。
以至于當那個男人踏着風浪,翛然出現船舷的視野中時,她竟然微微歎了口氣。
那點小小的歎息,被身旁的襕衫公子瞧得一清二楚。他坐在紅木太師椅内,翹着二郎腿,神情悠然自得。
“看來我賭對了。”聲音充斥着一絲興奮。
他陡然站起身,袖内抽出折扇,興趣盎然地搖動,難以壓抑心中振奮。
遠處男人鳳眸閃動,金劍一指,聲音冰冷:“報上名來。”
襕衫公子停住折扇,拱手拜道:“在下姓蕭,蕭染,見過時将軍。”
時楓啐了一口,“沒聽說過。”
男人抽出松花汗巾,不慌不忙擦拭魚鱗軟劍的血痕。眼角不時掃過周遭,暗中觀察是否藏有埋伏機關。
左前方椽木後端,五人隐藏其後;右前方桅杆處,露出黑色衣角;船艙頂部趴伏三四蒙面人,到處隐藏危機。
此人絕非普通人,應是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奪船過程經過周密布置,事先踩點,并早在他們上船之前,這波人已經早早登船。
然而所為何來?
蕭染的細長眼眸閃了閃,竹月色襕衫袍子一甩,“而今不是聽說了嗎?在下久仰将軍大名,‘冷面閻羅’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惟願得以與君,臨江對月暢飲一杯。敢問将軍,可有空暇否?”
時楓懶得聽他廢話,松花汗巾憑空一丢,劍指蕭染,鳳眸增添了一絲戾氣,“放了她,一切都好說。”
蕭染回眸瞥了一眼蘇绾,隻見佳人神情專注,面色因緊張而略顯泛紅,身體微微顫抖。
他不禁嘴角上揚,打趣道:“放了這隻金絲雀,我還有什麼資格,與将軍坐在同一桌牌局?”
折扇抵住佳人下颌,眼眸泛漾笑意,“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逮住她的喲。”
“你放肆。”蘇绾蓦然間被人調戲,又氣又羞,玉手一伸,狠狠甩掉折扇。
看她那副對敵人的厭惡感,瞬間平複了男人焦灼的心,方才他情急之下,手裡的魚鱗軟劍已然伸出去半寸有餘。
細長眼眸将兩人的心事,盡收眼底,蕭染笑了笑,“本來我是想抓那個江南小妮子,可我上船逛了一遭,卻發現一樁見不得光的小秘密。”
他揚起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嘗試捕捉風的影子,“啧啧,原來時将軍好這口,喜歡偷雞摸狗。”
停住手指,眼神迷離,“在下十分好奇,溫侍郎的未婚妻,究竟食之味如何?”
鼻翼翕動,嗅聞空氣中的花香,“哦,原來是背叛的味道。”
“兄弟妻,不可欺。”蕭染喃喃道。
忽然眼神一凜,“今日我要替天行道,翦除你這作惡多端的‘冷面閻羅’。”
“來人呐,把我斧子拿來。”
蕭染解開衣扣,脫掉襕衫,露出結實肌肉。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其後背紋十朵各色薔薇花,花色鮮豔奪目,根莖棘刺乍現,刺尖沾染風浪。
随從遞上一柄鍍金蘸斧,斧柄一尺來長,斧頭金光燦燦,斧刃鋒利閃耀寒光。
蕭染手握金蘸斧,揮斥方遒,熙熙然向時楓迎面劈來。
時楓攥緊魚鱗劍,劍花出濘塵,繞指柔索索纏金剛斧。
襕衫公子愈戰愈勇,金蘸斧耍得虎虎生風,劈剁摟雲,片砍削撞,劈山開嶺,氣勢粗犷豪壯。
玄袍将軍應接不暇,魚鱗劍如飛風,抽帶提格、擊刺點崩、攪壓劈截洗,動作輕快敏捷,潇灑飄逸。
二人武力相當,剛柔并濟,交手十餘回合,暫不能分勝負。
跟瘋子硬拼不是辦法,須得找尋逃脫之道也。
劍斧相拼的罅隙中,男人眼角暗暗掃過旁邊伫立的佳人,見她朱唇緊閉,想必嘴巴裡已經咬出血痕。
黯淡星眸對接上清冷鳳眸,兩顆心靈彼此連接。一瞬間,生出共同計劃,一點即通。
時楓金劍探出,虛晃一招,引得蕭染側身一躲。
蘇绾故技重施,舉起手刀猛砍挾持她的絡腮胡喉嚨,膝蓋用力向上一頂,擊中柔軟圓滾處。
不出所料,壯碩如牛的絡腮胡,“啊”的一聲,嚎叫蝦子般跳離彈開。
電光火石之際,蘇绾捉裙兩步跨上船舷,面對翻天浪潮,想也不想徑直跳入江濤。
這邊時楓橫劍飛甩,金劍在空中滑過一段弧光,男人順勢一出溜,遊魚一般鑽入碧波。
暗處埋伏的敵人警醒,魚叉魚槍如雨天星落,嗖嗖紮入江浪。
然而幾輪密不透風的掃射之後,江面恢複平靜,不見魚兒上鈎,血水上湧。
不過一瞬間,二人雙雙入江。
蕭染瞠目結舌,雙拳豎立,赤膊馬步。
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兩人生生逃脫困局。
短短二十載生涯,再也沒有比此時此刻更加恥辱的一天。
金蘸斧帶着滿腔怒火飛擲出去,當啷啷,正插進蘇绾跳船處的船舷,一寸多深。
“将船炸成飛灰,不留一處活口。”
細長眼眸漸漸隐沒,前塵往事不堪回首。
究竟要怎樣,才不會讓九泉之下的她,對自己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