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打心眼泛酸,她真是看夠了溫如初這套虛僞嘴臉,明明對她有所企圖,偏要裝出深情款款模樣。
她強忍作嘔的欲望,側身嬌聲道:“念哥哥心系天下百姓,绾绾又怎會不高興呢?”
溫如初桃花眼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長白手指遞向蘇绾,任她娉婷袅娜地追随他的腳步,又陡地一摔,栽歪進他懷抱。
“當心。”溫如初低身扶起佳人。
蘇绾蓦然一驚,瞬間臉頰绯紅,慌忙站起身,“念哥哥,不要這樣,伯父伯母看着呢。”
美人嬌切,嘤嘤成韻。
溫如初笑道:“绾绾不必煙視媚行,父親母親面前,我向來直截了當,肝膽相照。”他瞥了溫父溫母一眼,“我所鐘意的女子,他們二老亦當視若珍寶。”
言訖,令奴仆端來兩盞茶,溫如初一撩衣擺,親自上前奉茶。
他取下一盞,雙手奉給溫夫人,态度畢恭畢敬。溫夫人接茶,微微颔首緻意。
溫如初回手取下另一盞,趸至溫老爺身邊,調高音量,“兒子給父親敬茶,祝父親椿齡無盡,海屋添籌。”
溫老爺似有反應,咧嘴憨笑,嘴裡哇哇亂叫,兩隻枯木手掌猛烈拍打輪椅扶手。
溫如初握住溫老爺幹癟下颌,擎着熱氣騰騰的茶盞,對準嘴巴向裡傾倒。
茶水沿着黑洞般嗓子眼順流而下,溫老爺淚眼滂沱,嘴裡依舊亂叫着,兩手猛拍木椅。
同之前動作沒兩樣,外人也難深究,茶水是否過熱,溫老爺有沒有被燙到。
蘇绾心内一震,星眸閃爍不定。她猜那杯茶水本來就是燙的,可她又想不通,溫如初為何要強灌他的親爹,這難道不是大不敬?
溫如初敬完茶,取出汗巾拭手,面對溫夫人,目光冷漠,“母親此前從未見過绾绾,今日一見,感覺如何?”
溫夫人一愣,顯然未曾料及溫如初會這樣問她,她頓了頓,“蘇姑娘典雅大方,溫婉賢淑,得以嫁入我溫家,乃我溫家榮幸。”
溫如初忽然眼眸一沉,汗巾猛地飛出,狠狠地抽中溫夫人面頰,“虛僞。”
“你心裡可不是這般想的。”他說。
溫夫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登時面色蒼白如紙,慌忙搖手辯解:“我沒有,我是真心喜歡蘇姑娘的。念兒,你千萬不要這麼想。”
溫如初目光閃過若有似無的涼意,“你少狡辯,我還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難道不是輕賤她庶女身份,認為绾绾根本配不上我嗎?”
溫夫人騰地站起身,碎步上前,撲通一下,兀自下跪哀求:“溫婢不敢,求念兒饒恕。”
一旁的蘇绾驚得瞠目結舌,噤若寒蟬。堂堂溫家正頭夫人,一言不合竟給繼子下跪。
溫如初神色淡然,命令道:“你自己去跟绾绾說。”
溫夫人跪地匍匐至蘇绾腳下,低聲下氣,“蘇姑娘,求求你相信我,溫婢不敢對你不敬。”
蘇绾早已吓傻,她慌忙扶起溫夫人,“夫人快快起身,蘇绾擔不起。”
溫夫人執意不肯,非要蘇绾親口說出“原諒相信她”一類的話語,她才願意起來。
蘇绾被她弄得精神恍惚,隻好連聲答應:“我相信你,你沒有對我不敬。”
溫夫人若獲得救贖一般,擡起半個身子,望向溫如初,眼神期期艾艾。見溫如初不置可否,她才委身爬起來,重新回到座位,扣好褙子對襟,又成為雍容文雅的溫夫人。
溫如初恬然道:“甚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和樂融融。”
溫夫人跟着假笑,嘴角不自然地上翹,看起來卻是一副苦相。
蘇绾渾身冷汗岑岑,簡直不敢置信,溫夫人一家之主,就這樣屈服于溫如初的淫威之下。
她扶了扶額,佯作疲乏勞累的樣子,“念哥哥,我叨擾貴府十日,還未跟父母報備。眼下見過伯父伯母,一切安好,我也該回去了。”
溫如初道:“不急,用過晚膳再走不遲,我叫廚房預備了你最喜歡吃的蓮子羹,先扶你去廂房歇息。”
他既不肯放她走,蘇绾也沒得辦法,隻得跟随仆從來到廂房,躺在床榻上,難以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溫如初随便一句話,挑起事端,竟讓溫夫人放棄尊嚴,跪地求饒。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與之相比,溫如初暴力對待溫老爺,反倒算是仁慈之心。
她不曉得,溫如初揭開家族遮羞布給她看,究竟有何用意。她單覺得,縱然溫父溫母,血脈親情,依然逃脫不掉溫如初的奪命桎梏。
惡鬼竟連父母高堂都不放過。
冷寒襲來,蘇绾緊緊地裹住身上的被衾。腦子裡阗滿雜亂思緒,詭谲臆想,一夕千念,仿佛一座無形山巒壓在心頭。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鼻尖萦繞淡淡檀香。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隐隐約約的呻吟聲傳入耳際,将蘇绾從夢中驚醒。
她環顧四周,暗淡燈火映照房間陰影,所有物品都被悄無聲息地吞噬。眼睛緊盯黑暗角落,尋找聲音來源。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嘴唇輕輕哆嗦,仿佛無數條小蟲在肌膚爬過。
蘇绾尋着聲音來源,找到狹窄暗室。臨近暗室,呻吟聲愈發清晰可聞,伴随陣陣呼吸聲。她感到驚惶不安,但好奇心驅使她,小心翼翼趴在窗格,屏住呼吸,試圖一探究竟。
燈影憧憧,蘇绾瞪大眼睛,卻一眼窺見人間煉獄,令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