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暖空,素月流天。
馬兒既停,晴雷翻身跳下車,山前摸索探尋,俄頃回禀:“山路蜿蜒,爺多加小心。”
時楓掀開車帷,視線逡巡周遭,不見風吹草動,這才攏着蘇绾腿彎,抱着被卷,輕身下車。
萬物靜默,唯有頭上孤冷月色,和腳下寂寂山路。冷風飒飒,吹拂鬓間青絲,若有似無撩過鼻翼,絲絲癢。
“嘻嘻……”蘇绾星眸迷離,莫名咯咯笑。
時楓正全神貫注落腳點,提防滑膩的青苔。蓦然聽她銀鈴般笑聲,不覺眉間一挑,嘴角翹了翹,“你還笑得出來,一會兒就該哭鼻子了。”
懷裡的美人縮了縮肩膀,貼近男人寬闊的胸膛,聆聽那蓬勃有力的心跳聲,砰砰,砰砰,鼓樂喧天,沉穩且有力。
莫名地,她伸出小舌,舔了舔突起。
雷轟電掣,時楓頓覺頭頂霹靂,渾身寒毛卓豎。低頭看,美人正不遺餘力地“襲擊”他,好似在舔食楓糖,吮吸得不亦樂乎。
“你這隻貓崽子,不要命了是不是?”大掌捏住細細的下颌,擺出“狠戾”模樣。
蘇绾星眸迷離,海棠醉日,雙頰融融,嬌喘籲籲,“時楓……”
“你是我的……”佳人吐納。
時楓怔愣地睇着她,星月交輝,那溫和的眼眸,盈滿了一點點,細碎的光芒,分不清是星辰,還是眸光。半點朱唇微微上揚,說不出是戲谑,還是喜悅。
喉結滾了一滾,俯身湊近唇瓣,輕輕地吻她。
她身上帶着淡淡的馨香,直往鼻翼裡鑽,勾動着他的神經脈絡,令他有些上頭。
納征那日,在馬車前,他的視線一下子就被她捕捉到,陷入桃花陷阱,無法自拔。
她的每一寸肌膚,他都親手觸摸過,吹彈可破,軟軟綿綿。
毫無疑問,他被她的外表和身體,深深地吸引住,流連忘返。這是人之最本初的欲望,他并不羞于承認。
那個吻酥連綿,如一甕百年陳釀,香氣氤氲,回味悠長,沁人心脾。唇際依依不舍分開,牽挂一絲晶亮,像兩段掰開的脆藕。
時楓輕歎口氣,蓦然間懷念起端午的醉仙樓、夜晚的閨房、雨天的畫舫,無一不存貯甜蜜且暢快的回憶。
至少,他無須克制自己。
此刻,懷裡抱着塊寶貝,中看不中用,渾身上下都寫滿“憋屈”二字。
“你再引誘我,也沒有用。我是不會動搖的。”
時楓繼續前行的腳步,嘴裡絮絮叨叨說不停,仿佛一閑下來,他就沒法控制自己。
“合歡散無藥可解,若不及時發洩,憋到最後,五髒六腑都會燒成灰燼。”
“當然不是字面意思,是說内火攻心,嚴重時可導緻精神失常。”
“常人尚可捱過一劫,你卻不行。因為你有癔症和瘋症病史,燒過這麼一下,估計命都沒有了。”
“但我不能直接撲滅你的火氣,那樣對你太不公平。我會另想辦法,借用外力幫你解決問題。”
“這樣等你清醒以後,你才不會恨我。”
皎月跟随他的腳步,山澗依硗瘠,光滑峭壁間,藏深幽洞穴。
時楓來到石洞前,對着十步開外的晴雷吩咐道:“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洞口,違者斬立決。”
晴雷握住腰間雁翎刀,劍眉挺了挺,“遵命。”
時楓俯身鑽進石洞,初極狹,僅容一人通行。入數十丈,豁然開朗。内有一潭,水波粼粼,瀑布挂川,涎玉沫珠。上通天光,星月高低宿水。洞中鐘乳石林立,若有千年積澱,映月之光如水銀傾瀉。深潭湍流,陰冷莫測,石橋橫卧水面。
時楓步上石橋,選取臨水平整位置,輕輕卸下被卷。
大手一揚,掀開被衾,露出一尊白玉雕像。
蘇绾被束縛的身體驟然獲得解放,滿心止不住的歡喜。她面色绯紅,檀口微張,不斷呻吟,伸出玉臂,呼喚道:“我的……希望......”
時楓怔怔地睇着她,心裡有些猶豫不決。倘若她蘇醒以後,還要責怪他翻臉無情,那他豈不是弄巧成拙?何必給自己找麻煩?直接給她洩火,不是輕而易舉?
腦子裡塞滿疑問,着實難倒這位叱咤沙場的大将軍,浴血戰場都沒他這般心力交瘁。
可他不願再做強迫她的惡鬼,他要保護他的女人。
躊躇半晌,時楓狠狠啐了一口,老子才不是軟慫。
“蘇绾,莫怪我無情。”
時楓閉上眼睛,深吐一口氣,大掌捏着她的臂膀,猛地提起她整個身子,徑直投入碧水深潭。
萬年平靜遽然被打破,生出層層漩渦狀漣漪,自中心向外快速擴散。
蘇绾陡然深陷冰冷潭水中,下意識地拼命掙紮踢打,拍打碎浪翻湧,好似落水小獸,用盡生命掙脫水潭束縛。
時楓半膝跪立橋邊,一手摁着她頭頂,将她浸入水面,另一手擎着她肩膀,防止她溺水。他神情專注,鳳眸緊緊落在蘇绾身上,不敢出一絲差錯。
蘇绾不得起身,閉着眼睛胡亂抓撓,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不知嗆了多少口水。嘴裡不住的咳嗽,嗚咽哭嚎,聲音凄厲如鬼泣。
“啊——”
潭水寒涼砭骨,拍打着她早已迷惘的神智,湧進全身每處毛孔,滌蕩着身體内的污濁。烏發披散,遮住那雙黯淡的眼,露出慘白的臉頰。面上紅暈已退卻,月光映襯下,好似一張猙獰鬼臉。那兩片薄薄的唇,卻越發紅潤起來,宛如兩道洇潤血痕。
僅有的一點意識慢慢蕩離身體,蘇绾感覺自己變成一朵雪花,輕盈潔白,褪去一身塵埃。
她漸漸不再響動。
時楓睇着手裡的那朵寒酥,逐漸溶入水中,再也不見。他蓦然感到胸悶,一種從未有過的窒息感油然而生,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他重重地呼吸吐納,心裡仿佛被割了道口子,汩汩地流着血。
“蘇绾,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盡到利劍的職責。”
“在你最絕望的時刻,手裡卻沒有防身的武器。”
“我保證,再不會讓惡鬼靠近你半步,傷害你一根頭發。”
“我會永遠保護你,直至你先放手。”
男人的頭無力地垂着,仿佛戰場挫敗的将軍,頹喪而萎靡。
月影自天穹灑落,給玄色衣袍披上輕紗。四周阒寥無聲,黑暗且混沌,唯有兩顆跳動的心,撲通撲通,向塵世宣告它們存在的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
冰涼的潭水浸潤蘇绾的神智,合歡散藥力逐漸式微。數不清的意識碎片正慢慢彙聚,靠攏,聯結,拼接成完整的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