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被人當着謝大人的面說出來,盡管隻是草草一提,焦文俊仍然覺得不适,笑得有些勉強。
隻含糊應道:“那是、那是。”
孟韻神色微變,但也不好多說,見謝輕舟杯中酒已空空,便執壺重新滿上。
“大人請——”
再想給焦文俊倒酒時,人卻将酒杯移開,孟韻一愣,倒酒的手便停滞在半空。
青幺眉頭一皺,隻恨屋内有外人在場,不能痛痛快快地罵一頓。
王裡正回過味來,暗覺自己失言,又暗怪焦文俊心胸實在狹隘,一肚子迂腐酸氣。
當即便幫孟韻解圍,道:“孟娘子,謝大人乃貴客,你今日好好招待他一人即可。若一份心思兼顧三人,難免怠慢貴客,此法可好?”
孟韻一愣,旋即微笑道:“多謝裡正指點,今日是該好好招待謝大人,不過裡正也是稀客,不可怠慢。”
“既然如此,那便有勞孟娘子了。”
說着,王裡正又指了指謝輕舟,孟韻轉頭一瞧,果見杯底空空,便又執壺滿上。
青幺滿意地點點頭,連帶着對王裡正臉上那撇一說話就飛起的小羊胡子,也看順眼了許多。
一來二去,幾人都坐下片刻了,焦文俊除了進門時說上了兩句客套話,到現在也沒有插上嘴。
孟韻傻傻地一直給謝輕舟倒酒,謝輕舟也是,人家倒一杯他就喝一杯。
謝樓看他一連七八杯下肚,忙上前貼近了他後背,用手指使勁點着背心,提醒他少喝點。
“郎君……這是竹葉青,酒性之烈堪比西域玫瑰醉。你要是醉了,衙署離這裡那麼遠,阿樓可背不動。”
謝樓在身後小聲央求道。
孟韻就坐在謝輕舟旁邊,這小侍衛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聞言抿唇一笑,卻是打住了斟酒之舉。
焦文俊得了機會,正想張口說些套近乎的話,
此時謝輕舟夾了一筷子桌上的菜,搶先問道:“不知此菜是何人所做?倒讓謝某想起了家鄉之味。”
焦文俊原本還郁悶又插不上話,聞言立刻活絡起來,道:“是出自韻娘之手。她母親是蜀中人士,莫非——謝大人也是?”
謝輕舟擡眼,光明正大地看了一眼孟韻,這一眼更不得了,灼灼芙蓉之姿更勝。
而後他慢慢移開眼,放過一臉緊張的孟韻,緩緩點頭。
孟韻明顯屏住呼吸,視線落在膝上,不敢多看别處一眼。
焦文俊一拍桌子,興奮道:“哎呀,如此一來,謝大人可要多用一些。韻娘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烹饪蜀中菜色也是一絕!您若不嫌棄,可常來留仙鎮瞧瞧,這将是我焦家之幸呐!”
王裡正聽着摸了摸鼻子,小心地看了一眼謝輕舟,幸好臉色如常,不見惱怒之色。
更有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謝輕舟的臉色逐漸發紅,俊朗的眉眼染上了絲絲邪氣。
謝輕舟答:“好啊,有了焦郎君的話,謝某有空定來叨擾。不過,縣衙雜務事多,怕也難有今日的機會。不如咱們一醉方修如何?”
“多謝大人賞光!”
焦文俊大喜,孟韻主動起身與他調換了位置,見他們幾人說笑得歡快,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她背着身離開,自然看不到身後一雙充滿了探究興味的眼,也看不見眸中似明似滅的精光。
*
台上的戲曲已經調換了幾輪,不知是誰點了一出新戲,唱了一句她從未聽過的詞:
“小娘子莫哭,夫君在這兒哩——”
铿锵有力的音調入耳,孟韻頓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竹簾,臉色淡然。
她的夫君也在這裡,若此刻自己哭了,恐怕根本顧不上她。
焦府今日格外熱鬧,恐怕是過去三年,不,應該是過去一二十年焦家最熱鬧的日子。
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熱鬧的日子,她忙前忙後生了病不說,焦家母子還先後給她臉色瞧。
饒是孟韻再對焦文俊有夫妻之情,一顆心此刻也如屋外的秋雨一樣冰冷。
家中仆婦在外間傳菜,今日來赴宴的都是些街坊鄰裡,焦母一人便已足夠應付這些賓客。
站在回廊上仔細打量了一番衆位賓客,并未發現玉珍的身影,不過須臾,孟韻心裡便已有了打算。
于是從内廳出來,繞過角門,孟韻直接向後院玉珍的住處走去。
那裡還有沒弄明白的事情,她要一一問個清楚。
*
自孟韻走後,謝輕舟隻輪上幾個回合便醉倒在了桌上,像軟爛的一灘泥。
謝樓催着裡正找車,隻是屋外的雨勢不減,這鬼天氣裡誰肯租車。
眼看情況着實難辦,此情此景正中焦文俊下回。
焦文俊主動提議道:“家中尚有幾間打掃幹淨的客房,我看今日大雨一時難以停歇,不如今夜委屈大人在此,住宿一晚?”
謝樓皺眉,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和吵嚷的賓客,遲遲沒有應話。
王裡正心思轉了轉,忙問道:“謝大人喜靜,而且大人在此處之事不可張揚,不知焦郎君将客房設在何處?”
焦文俊恍然大悟,回道:“裡正放心,大人所居之處十分清靜,自然不會有旁人叨擾。”
王裡正“哦”了一聲,轉頭對謝樓道:“郎君以為……”
“就按王裡正和焦郎君所言。”
謝樓這才點頭,扛起自家大人便跟着焦文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