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的女兒還未滿二十,正是大好的年華。若真因此看破紅塵,來日後悔,恐怕晚矣。
二老擔心的正是這個。
孟韻聽出父親話中隐隐的試探,一時不知作何回應,苦笑一瞬,索性扯了别的話頭。
“我瞧着字也寫得不錯。剛柔兼濟,倒真有紙落煙雲之姿。”
可見落筆之人,定是用了十足的心思。
也是這份心思,将人紮得鮮血淋漓。
孟韻勾了勾嘴角,面上頭回浮現涼薄之色。
見女兒不願意多說,孟老秀才咂了咂嘴,覺得此事暫時放下也罷。
想起孟大郎方才的話,他便追問了一句:“你方才說遇上了蘇城的一位人物,替你解決了不少麻煩?”
“回父親,此人正是蘇城新上任的縣令,謝輕舟,謝大人。”
一聽見“謝輕舟”三字,青幺立即警覺地眯了眯眼睛,偷偷去看自家娘子的臉色。
話說有來客棧内,謝大人從天而降,鬥奸人、勇救美……如今和離已成,不知她家娘子心中作何打算。
孟韻原也在愣神,腦中走馬燈一樣閃過有來客棧中的一桌一椅,還有,謝輕舟那雙充滿了痛心、疑惑的眼睛。
無法忽視青幺火辣辣的目光,孟韻隻得微微錯開了臉。
耳上輕薄的銀墜重重搖了搖。
拉扯的刺疼若隐若現。
孟老秀才還在問:“新上任的?怎麼會去鎮子上拿人扣貨呢?”
這種差事,手底下的捕頭衙役們就做了,何須勞煩縣令親自動手,豈非大材小用。
孟大郎忽然嚴肅起來,看了看外頭無人的院落,壓低聲音道:“據說此事與長安的貴人有牽扯。我也是在與謝大人推杯換盞之間,聽他無意說了兩三句。凡是牽涉了李六郎生意之人,都被捉了個七七八八,幸而我才去幾日,做的也是些邊角生意,才僥幸被謝大人從輕發落。”
哪怕隻經手了李六郎的邊角生意,短短幾日孟大郎竟也分了不少紅利,可見此人素日獲利之豐。
“那這些錢——”
孟大郎拍了拍桌上的錢契,“阿娘放心,這些已由謝大人過目,并非贓.款。”
“既如此,又怎會與韻娘和離一事扯上幹系?”
孟韻也想知道,這事怎麼就和謝輕舟扯上關系了呢?
她明明,什麼都沒跟他說。
見孟夫人有些着急,孟大郎便在她身邊坐下,柔聲解釋道:“阿娘别急,小妹這事原是我無意中透露。那日多飲了一些酒,謝大人又平易近人,不擺官.爺架子,加上焦家遲遲捏着和離書,不肯放人,我心中一時不忿,便在大人跟前抱怨了兩聲。”
“誰知,第三日午時,大人身邊的侍衛便将這文書送了來。我是又驚又喜,生怕其中有什麼誤會。可這白紙黑字,焦文俊的大名寫得清清楚楚,着實做不得假。”
說到這裡,孟大郎不由得一拍大手,感歎道:“謝大人真是個古道熱腸、為人清正之士。有罪即罰,無罪也不借故勒.索。難得!難得!”
孟老秀才也覺得此人不錯,提議道:“既是幫了咱家大忙,總該設個席面,親自答謝人家才是。”
“不可。”
這一聲不大不小,落地成了音,卻連她自己都傻了眼。
孟韻發誓,她隻是心中這樣想,不知為何,竟鬼使神差地說了出來。
果然,這下衆人齊刷刷看向孟韻,臉上俱是不解。
“為何?”孟大郎問。
“因為、因為……”孟韻哽了一下,話在嘴裡轉了幾轉,才道:“誠如阿兄所言,李六郎之事牽涉甚廣,謝大人這些日子肯定忙得不可開交。咱們還是暫時别跟他添亂,另外,阿兄多少也牽涉其中,這些日子最好避嫌些。”
孟大郎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搔了搔後腦勺,跟着點了點頭。
孟老秀才卻不甚贊同,拍闆道:“雖說你的話有些道理,但咱們不做虧心事,也不怕有心人去查。這宴席還是有必要設一番,隻是可以稍微晚些。”
孟大郎又一個點頭,“阿耶說得對,謝大人怎麼說也免了我一番牢獄之苦。既是誠心答謝,不如設在家中,豈不更顯赤誠?”
孟韻剛好含了一口茶水,一時吞咽不及,險險咳出來。
“咳咳、咳咳咳……”
“娘子小心。”青幺上前小心拍着孟韻的背,小巧的瓜子臉拼命壓下翹起的嘴角。
孟夫人卻搖頭道:“你們在這兒商量得好,人家卻不一定來。畢竟他是官,咱們是民。”
孟老秀才倒十分自信,“官怎麼了?我也教過進士及第的門生,還在天子腳下為官。蘇城一帶,謝大人總得給些薄面。”
二人語畢,孟韻早已滿面通紅,明眼人瞧着,真像是一口茶水嗆猛了。
青幺扶着自家娘子告退,路上,秀氣的眉頭皺了又平,平了又皺。
她對娘子是絕對的忠心不二。隻是,娘子不想謝大人來孟家的心思,也忒明顯了些。
有句話怎麼說,忘什麼負什麼……謝大人再怎麼說也是救命恩人。
莫非,這客棧之内,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家娘子對謝大人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