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舟扶額沉吟,不由得一聲長歎。
就在這時,門上傳來兩三聲響動。
二人擡眼看去,隻見孟韻端着一隻青瓷盅站在門口,朝屋内看過來的兩人淺淺一笑。
“可有擾到你們?”
謝樓一見她來,忙起身見禮,默默退至一旁。
謝輕舟搖頭不答,隻淡淡掃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反倒是謝樓,斟酌着說了兩句“未曾、未曾”。
孟韻深吸一口氣,指尖反扣住漆盤,提裙進了屋。
她方才在門口略站,已經聽了個大概,不過須臾間,便已有了盤算。
謝樓見她走來,忙搬了一張凳子過來,引她到謝輕舟跟前坐下。
孟韻将托盤放到小幾上,剛打開蓋子,一股清苦之氣便從中溢出。
謝輕舟不着痕迹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然後睨眼看着謝樓,問道:“庖屋有人管事,怎得勞孟娘子親自動手?”
不等謝樓回答,孟韻便搶先開了口:“我見庖屋的老丈在熬參湯,便央他将此事交給我,否則我實在無顔來見大人。之前的事,我向您賠罪。您不妨……就當嘗嘗我的手藝?”
熬參湯要什麼手藝?
謝輕舟心裡泛起一絲極小的漣漪。
孟韻說着将熬好的參湯遞到他面前,十指纖纖捧着清冷素瓷,指尖都泛着柔和細膩的光澤。
謝輕舟長睫半垂,目光落在眼前的一雙手上。
就在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些願意喝下毒酒的人。
如果孟韻娘給他遞毒酒,他也會喝得甘之如饴。
“你我之間,談什麼賠罪不賠罪。”
都是冤孽罷了。
還是他一廂情願的冤孽。
看着汩汩的熱氣不斷從盅裡溢出,謝輕舟忽然感到懊悔。
她已經舉了有好一會兒,這瓷盅瞧着燙人,自己怎麼隻顧着說話,卻絲毫不動。
他趕緊接過,用嘴唇試着碰了碰盅裡的湯。
入口剛好,清甜宜人,比他前幾日喝過的都要好。
謝輕舟忍不住偷看了孟韻一眼。
他的視線原本隻敢躲藏起來,等着仰頭的瞬間從瓷盅與指尖的縫隙流出。
他原來隻想看一眼的,一眼就好。
但是,這一次她的目光正好也向他望來。
目光盈盈、含情欲訴,似乎有許多話在等着說。
他的心潮泛起一絲激動,卻忍住慢慢将瓷盅放下,然後正眼看着她,問道:“你可有事要與我幫忙?”
孟韻搖了搖頭,“原隻是聽說大人受傷,我才來看望。承蒙大人恩惠,和離之後諸事皆宜。”
聽到她說自己一切都好,謝輕舟蒼白的唇瓣略勾,臉上露出少許喜色。
“無事的話,用過晚膳再走?”
說着,他慢慢往後,直到靠在大迎枕上,方長出了一口氣。
她總是與他這般客氣。
似乎怕她拒絕,謝輕舟又道:“你難得過來,總不好就這樣走了。”
内室沉默了片刻,無人應話。
謝樓敏銳的察覺到了二人之間來回的微妙,悄悄站遠了一些。
孟韻娘看着謝輕舟臉色發白,不似從前紅潤,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忽然說道:“其實,我此番前來,确有一事相求。”
謝輕舟斂眉深笑,“但說無妨。”
“您若缺少一個做新娘的誘餌,我可以去。”
難得展露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
謝輕舟雙掌陡然握拳,喝道:“胡鬧,這是衙門辦事!”
他緊接着又去看謝樓,謝樓慌張搖頭,辯解道:“郎君明鑒,我什麼都沒跟孟娘子說。”
孟韻娘揪住手裡的帕子,柔聲道:“是我自己方才聽到的,與旁人無關。”
謝輕舟臉色愈發難看,“連宋家自己人都避之不及,你可知此事有多兇險?哪怕我一路都在,也不能保你萬全。”
“無論如何,此事我決不答應!”
“有大人在,我相信自己會平安的。”孟韻說着,神情堅決,看樣子非去不可。
謝輕舟難得發火:“謝樓!你還愣着幹什麼,送孟娘子回去!”
“大人……”眼看着謝樓朝自己走來,孟韻從脊根處湧上一股力氣,她霍然起身,朝前邁了一步。
“臨帆、”
喚出口的一瞬,三人紛紛呆在了原地。謝樓不敢上前,往後藏到了屏風處。
孟韻頓了頓,迎上謝輕舟複雜銳利的目光,一字一字鄭重道:
“我信你。”
我信你會平安把我帶回來——如同在客棧救我那日一樣。
謝輕舟别過臉,依舊不肯答應:“你若要報恩,大可不必如此。”
他指着那盅參湯,“已經夠了。”
孟韻死命搖頭,繼續道:“我們早就是知己了,不是嗎?”
“知己……”
謝輕舟重複了一遍,舌尖殘留的清甜一下變味,終于出藥湯原本的苦氣。
良久,孟韻方聽到一聲極輕極細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