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師父重重咳嗽幾聲,道,“天下何其廣大,你的對手多如繁星,任何時候都勿要自诩無敵。”
他沉默良久,長歎:“為師行走江湖之時,也曾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乃至冒險登門挑戰,與一同樣氣焰頗盛的名劍客立下賭約,誰若戰敗,自此退出江湖。結果自然是……我慘敗出局,無地自容。”
“何人那麼厲害,能打敗師父?”
“對方乃揚國将軍慕海,劍法為其所創六合劍術,迅疾狠厲,詭谲莫測。彼時其劍訣為‘虛實’、 ‘陰陽’、‘日月’、‘天地’四種,我便是敗給其中‘天地’。”
“自那以後,為師歸隐山林,白日苦習劍術,深夜輾轉難眠。打敗六合于我而言已成執念。當年臨别之際,慕海将其寶劍贈予我,說若有朝一日,自認為能勝過他時,再來一戰。為師……做夢都想與他再度對決。”
阿越将七年前這一幕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師父唯一一次在她面前落淚。
“可惜世事難料……此生已無緣……”
師父的聲音已然哽咽,他沒有再說下去,想必不願提及此後之事。
“越兒,為師的身子每況愈下,恐怕撐不過三五年……等你長大,若能尋到慕家後人,望你勝過六合劍術,幫為師,了卻這樁心願!”
“越兒謹遵師命!”兒時軟糯的聲音穿越光陰響徹腦海,帶着傳承至今不曾動搖的堅定。
阿越又在心中默念一遍,莊重收劍。
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掌聲,她回眸看去,那灰頭土臉的家夥不知何時站在了樹林邊,如果不是身上還沾着幾片菜葉,很難想象他隻是去做了個飯。
“快來!菜都要涼了。我保證這次絕對沒有糊鍋!”他興奮地揮手招呼着向她跑來,出了樹蔭,染得一身柔和暖光。
阿越有一瞬恍惚,沒有回應,直到他大膽地牽起了她的手,又不好意思地放下。
阿越凝望着他那激動之下也依然蒼白如雪的臉龐,刹那間福至心靈。
“從今天起你有名字了,猜猜叫什麼?”她莞爾,梨渦淺淺,巧笑嫣然。
“……阿越的人?”
“…………”
她踮起腳拍他腦袋:“你不覺得太奇怪了嗎?!”
他站着沒動,笑呵呵地挨了這一下。
“無疾……你以後就叫無疾,如何?”
“好!”
無疾無災,永樂安康……
少女身披暖晖的倒影浮在他烏黑漂亮的眸中,仿佛是唯一的光亮。
二人良久無言,氣氛有些怪異。
無疾剛蘇醒時呆呆傻傻,經常目不轉睛地盯着阿越。即便是給他喂藥之時,阿越都并怎麼不在意他的注視,可今日不知怎麼,總覺得那目光中有别樣的意味,似乎渴求着什麼。
她還不懂自己為何突然這麼想,隻是臉頰莫名有些發燙。
一定是天氣太熱……
忽然她聽見一串奇怪的聲音,好像是誰的肚子響了。
“阿越,我要餓死了……你還不走啊?”無疾艱難地開口。
阿越恍然明白過來,這家夥目光中分明寫的是:我、要、吃、飯!
她勉強掩飾尴尬,一把拉過他手腕:“走走走!當我不餓似的。”
錯覺一般,無疾似乎笑了下,眼神暗含揶揄,然而轉瞬即恢複澄澈清明。
她沒好氣地拽着他,掌中的感覺卻使她不由得放松力道,生怕捏疼了他。
無疾的袖子挽起,兩手腕上均有猙獰可怖的傷疤,似乎為刀割造成,而且并非一次所緻,雖然愈合已久,仍能看出為數道極深的傷口相疊。可以想象經絡已經嚴重受損,故而他的雙手不甚靈活。
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多處細微的傷痕,看不出是何所緻,但應為經年累月反複受傷留下的。
阿越瞥他一眼,要問什麼,卻開不了口,再三思忖還是作罷。
無疾對自己的過去毫無探尋的欲望,他似乎已習慣忽視那些傷痕,也無所謂自己的身份姓名以及往昔經曆。他看上去如同重獲新生,好像這段被逼着學幹活的苦日子對他而言才最是幸福。
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真的忘了,還是有意回避。
兩人回到屋内,桌上的飯菜尚且溫熱。無疾滿懷期待地看着阿越夾起一團野菜送入口中。
“怎麼樣?好吃嗎?”
阿越頓了頓,對他一笑。
這笑容很是熟悉,無疾想了想,好像與往日她嘗菜時的神情相差無幾。
“……不好吃?”
“好吃。”阿越破天荒給出如此高的評價,然而不等他高興,便補上了後一句:
“就是沒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