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以觀雖說着自己并非三頭六臂,然而不過半日的功夫,他已将出宮之人的名單分類規整,并放了第一批人出宮。
他回禀蘇彧:“臣先安排了百人出宮,這百人皆是官宦貴女出身,且受家中長輩寵愛,回到家中後,必然不會再被送回來。”
如此,這些官員為了不将女兒重新送回宮或是送到寺廟出家,一定會站在皇帝這一邊。
蘇彧對他豎了一個大大的拇指,不愧是大啟最年輕的狀元,腦瓜子就是好使。
謝以觀看着蘇彧的眼珠子轉悠,卻是大加防備,生怕蘇彧再給他加工作,立刻說:“此次出宮的人總計一千四百十一人,尚有一千人需要安排出宮……”
“多少?!”蘇彧聲音稍稍大了一些,蘇琰在位也就四年,掐頭去尾也就一千多天,就臨幸了一千四百十一人?難怪死于馬上風。
謝以觀輕咳了一聲,接着說:“餘下的一千人裡有不少是先帝從民間帶過回來的,這些女子出宮之後有不少無家可歸,就不知陛下如何安排……”
他猶豫地看向蘇彧,年輕的帝王微微蹙眉,似乎真的在思考這些人的問題。
可是她生來就是貴胄,即便是最不受寵的皇子依舊能被封王,這樣的她真的會思考底層百姓的疾苦嗎?謝以觀不大确定。
蘇彧沉思片刻,問他:“在京城,獨身女子能做什麼糊口?”
謝以觀如實回答:“沒有母家或夫家庇佑的女子即便是在京城之地也難以糊口,或是去大戶人家做奴婢,或是去勾欄瓦舍,或是去道觀……”
聽着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蘇彧怔住,大啟還沒有發展出程朱理學,對女子的束縛不算太過嚴苛,貴女能做女官,尋常女子亦能出頭露面做小本生意,可獨身的女子依舊舉步維艱。
謝以觀發現蘇彧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深很深,像是在醞釀着什麼,又像是要破開什麼,不容他細究,蘇彧突然回過神看向他,眼神銳利到讓他暗自心驚。
而下一刻,仿佛剛剛的所有一切都是謝以觀的錯覺,蘇彧笑盈盈的,完全看不出半點鋒芒來。
她問謝以觀:“你覺得朕能将那些皇親國戚的财物追回嗎?”
謝以觀垂下眼眸說:“恕臣愚鈍,臣不知道。”
蘇彧輕聲歎了一口氣:“謝愛卿直接回答不能,朕也不會怪罪。”
謝以觀擡眸看向蘇彧,她的手撐在書案上,微微嘟着嘴,看着十分苦惱,他想着要不要面上寬慰她兩句,畢竟也是個皇帝……
就聽她說:“将剩下的千人再分成十組,每三天放一組出宮,将那些出宮之後無處可去的留到最後一組放出宮去。”
謝以觀:“……”看來是不需要他安慰了。
話題又回到了之前的上面,雖然最後一百人會晚一個月出宮,但是這樣對那些無家可歸的女子也于事無補,謝以觀直覺蘇彧做事沒那麼簡單,就是不知道她想在這一個月内幹什麼……
第二日寅時,内侍準時準點地守在門口喊蘇彧起床上朝,好在蘇彧放了尉遲的元從禁軍守門,又加上她大殿殺劉三恩,宮人們都對她生了懼意,她不出聲,他們不敢進殿。
饒是如此,蘇彧依舊起床如上墳,她起來躺下再起來再躺下,掙紮了幾個回合之後,終于放棄掙紮,将藏在枕頭下的裹胸布拿出來,一層又一層地裹住胸。
她微微歎氣,誰能想到穿越到古代最難克服的竟是早起呢?這裹胸布也是個麻煩,若是能尋到一個可靠之人幫她……不過現在還不行,女扮男裝這個秘密隻有她一個人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等蘇彧喚人進來,已是那個衣冠楚楚、笑語晏晏的少年帝王。
内侍們連忙幫她換上朝服,整理發冠,扶她上搖搖晃晃的步辇。
奈何這個時候的步辇連個靠背都沒有,蘇彧隻能挺直了背坐在上面,還不能打瞌睡——
古代的儀态就是這麼練出來的,蘇彧面無表情地想着。
等她坐到龍椅上時,天并未全亮,大殿内燭台高照,确實也挺費錢的。
不等她開口,朝臣們已經就昨日她抛給三位侍郎的兩個問題開始站隊,恰如謝以觀所料,因為已經出宮的那批女子母家顯赫,不願将她們送到寺廟,自然同意了蘇彧所說的将她們遣送出宮,各回各的家。
三位宰相之中,李見章贊成,張修反對,盧政翰不表态。
意外的是,崔玄主動站出來,贊成了這件事。
蘇彧一下子就發現,這位崔家家主的話比她這個皇帝好使得多,他一站出來,底下的大部分官員也都跟着贊同,原本反對的也不再說話,當真是一呼百應。
至于上朝時間改成巳時這件事,崔玄又一次主動站出來,但卻是反對意見,理由很簡單,如果大啟朝廷連這幾支蠟燭錢都出不起,那衆臣也不必來早朝了。
崔玄為人淡漠而冷厲,如一柄出鞘的劍,說話亦很剛,附庸他的人還很多。
蘇彧面上笑嘻嘻地表示崔玄言之有理,但是崔玄依舊在小皇帝的眼裡看出了幾分幽怨,他倒覺得蘇彧不是為了省那點蠟燭錢,單純隻是為了偷懶。
前幾日她住在府邸白日不起半夜不睡的事,他多少有些耳聞,但這些與他都無關,崔玄極為冷漠地想着。
蘇彧所提的兩件事有了結果之後,朝會上還有一些其他讨論,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朝臣們你罵一句他罵一句,雖然說的文绉绉,但内核與當街對罵沒什麼區别。
聽得蘇彧呵欠連連,煎熬地等到朝會結束,她點了禮部侍郎上官繹和戶部侍郎林子清留下來。
上官繹:“……”皇帝昨日不還嫌棄他嗎?怎麼今日又非要提溜他不可,他果然是個軟柿子,誰都能捏上一把!
蘇彧先是問上官繹:“昨日叫上官侍郎整理的名單整理得如何了?”
上官繹卻是直接将皇家族譜給呈上來:“陛下,這就是名單。”
蘇彧:“……”這未免太過敷衍。
蘇彧随手翻了幾頁,忍不住問:“蘇家除了朕就沒有旁人了嗎?”
上官繹認真地想了想,回答:“有的,不過都是陛下出了五服的遠房親戚,且已家道中落。”
“那麼林侍郎,朕這些已故親戚們的家産現在何處?”蘇彧突然問向林子清。
林子清反應迅速:“若是被抄了家的,自然是充入國庫,若沒被抄家,臣便不知了。”
“那誰家的充入國庫,誰家又沒有充國庫?”蘇彧豎起族譜,朝着林子清指着上面的名字。
林子清連忙低下頭去說:“臣隻記得今年年初永昌公主的家産是入了先帝的私庫,同昌公主的家産倒是進了國庫,至于其他年代久遠,臣記不清了。”
蘇彧冷笑:“先帝在位四年,怎麼連四年的事都記不住,那戶部那麼多賬本豈不是很為難林侍郎?”
林子清竟感受到了來自帝王的壓迫感,額頭迸出冷汗,一時卻想不到什麼話來回蘇彧,他本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被蘇琰所屠殺的皇族自然是富得流油,蘇琰殺皇族,一是他不敢動世家隻能殺皇家族人,二是他真的缺錢,畢竟人家皇帝的佳麗三千是虛數,他的佳麗一千是實打實的要養,殺人抄家是來錢最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