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症雖除了,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如今漳州城内好些人家開始為在這場妄災中離世的親人設堂祭靈了,除了喜悅也攏上了悲傷,“我見識的不過短短數月,這疫館裡擡出擡進的叫人心酸,活生生的人,發燒咳血之後人就沒了”
步絕塵隻站在廊下,仍舊一襲月牙白袍,聽她慨歎,袖袍下的手篡緊了拳頭,微微有些涼意:“好在都過去了~天放晴了,之前的努力便沒有白費!來過南方嗎~我這幾日帶你逛逛如何?”
“不回帝都麼?”尹閉月坐在廊下,南方的冬确實叫人舒服,若是在帝都這個節日裡隻抱着暖爐不想出門,她觑了眼他的神色,面上無甚表情,但卻讀得出不高興,她心下一緊:“是不打算回去了麼?”
“我志不過懸壺行醫,不求榮華富貴,但求問心無愧,這輩子不受室,嘗業醫,以全活人為心。這場疫症,卻讓我明白了,若沒了仁心,醫者也可殺人~”
他說的這話她聽不明白,原想着經過這些日子朝夕相處,他該與她一樣心意相通,但今日這話,他似乎在斷她的念想,不受室!?若這還能聽明白,最後一句話卻實在是聽的糊塗:“我怎麼聽不明白?”
他轉向她:“你說,若是殺人是為了救人,這人是好是壞?”
“若殺奸邪之人,匡扶正義,救弱憐困,自然是好人”她雖不明白為何他有如此一問,但她也全着本心回答
“若是殺害無辜呢?”
“殺害無辜,那便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人!”許是瞧他神情漠然,她皺了眉:“很多是非難以說清,我随口一答。我不懂什麼大道大義,但你這一問,讓我想起了兩國戰争,那些戰亂裡喪生的百姓,那些斬于刀下的亡魂,何其無辜,可是我卻不能說帶領殺敵的将領是十惡不赦的罪人!若是能解決天下戰亂,一統太平,這樣的人會是盛世明君,又怎麼能是罪人?所以你的問題不成立~”
步絕塵盯着她,将她看的有些羞赧,慌亂的理發正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裡不體面~
女子也會議家國大義~不像是侯門養在深閨的女子,倒像是亂世裡出來的清醒之人
他淺淺一笑,一掃剛才的陰霾:“你這個回答讓我好生意外~你病中願意試藥,就已經讓我刮目相看了!如今更是,隻是最後那些話,與我說說就罷了!”
她點點頭,覺得話題太沉重,一時間心也跟着載浮載沉
“漳州美景無數,虎渡春潮,鹿溪春漲,東郊春雨,章隴春雲……我帶你去瞧瞧,諸如此類美景還有很多”
“好是好,可我心裡實在不痛快!”她同他一道望着明晃晃的天,步到他身側,“我總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我以為你懂我的,我一路追着你,同你曆生死~”她的感情幾乎豪不隐藏,明晃晃,活潑潑,抛開了女子的矜持,隻為了得到他一個明确的答案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他不是不懂!
“先前郡主一直覺得我是故人,怕是生了誤會,才衍生了這些錯誤的感情,況在下既不受室,唯嘗業醫,也不能耽誤誰!不該有的執念,便去了吧!!”他背對着她,說完這些昂了頭欲要離開這個院子
“站住!”咬唇,将情緒都忍了下去索性已經說開了,橫豎就兩個結果,三言兩語要将她打發,她心裡到底受不住,她出了屋檐,站在他背後,如水的眸中閃閃泛光:“我之前說你是故人,是發自内心的,我不瞞着。可是我對你生情,從來不是因為你像或者你是,我鐘情于你,無關乎你是誰,隻是因為是你,是那個讓我見到就開心,見不到就失落,期盼的你”
她第一次這麼大膽,走到他背後,從後面圈住他,頭僅僅挨在他的背上:“所以,你不要輕易推開我~你想懸壺,那我便陪着你~我舍下一身榮華,哪怕風餐露宿我也心甘情願,你不願受室,我也不強求虛名,隻盼攜手同行,你說好不好?”
一個女子,從小錦衣玉食,受人矚目,卻對他情根深種!他不是不想,是不敢!也不是沒有感情,恰恰是自己投入的太多,怕自己最後會心軟~所以從一開始,聽到她入京的消息,便不受控制的從南方往回趕,他便知曉他的感情同她是一樣的,來勢如山崩,但他隻能藏着
他背負的太多,不能将她卷入亂流~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想思,便害相思
“你對我,又了解多少啊?”他輕歎道,步絕塵此刻迎風而立,微風碩碩,吹動衣襟,一襲白衣,頃刻勝雪。
同他說了這麼多,他就輕歎一句,将所有的力量都化了,四兩撥千斤大抵如此吧!
他任她這樣抱着,幽幽說道:“大師曾言人生一夢,白雲蒼狗,是非多錯,愛恨貪癡,終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所謂棄者,不過一點執念而已”
“你既聽不進我說的,我也不必認同你說的~”她松開了他,低頭自嘲一般的笑了笑,“我如此留你,也無用!是我妄念了~公子,自便吧!”最後三個字極力忍了情緒,也聽出了顫抖哽咽,說完這句話,她回了屋,将門關上
落花人獨立,步絕塵一人站在庭院内,眸中攏着月華的清貴,隻盯着那處緊閉的門窗若有所思
情是無藥可醫的頑疾,先入腠理,再入肌膚,最後散于骨髓,而人沉淪其間,卻是甘之如饴
最毒的藥是深情,讓人清醒的沉淪,一旦沾染,無藥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