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有空,就會過來教慕玄學琴,一首曲叫她彈上十多遍,從指法到力道,從身形到表情他都嚴苛
慕玄覺得,他比步絕塵要嚴苛挑剔的多。但她從未看他撫過琴,三天後她便生出他大概是書上看來的說教,其實他壓根不會的想法
人一旦有念頭想法,便怎麼壓也壓不住。适時她便開起了小差,故意彈錯了好幾個音,然後看他的反應
見他仍是坐在桌前,抱着一本書看的入神,她便将目光都放在了那本書上,好像離這麼遠她也能看清書上的每一個字
他斜了她一眼,她便又垂眉接着奏,這首曲子彈了兩天,這是第十五遍了!就在她心神飛出天際,遨遊太虛之時,手背傳來疼痛感,他毫不留情一下拍在她的手背上,悠悠道:“彈琴七病,你一樣不落”
彈琴七病:坐無規法,搖頭動足,一也。
開口努目,以驟志氣,或觑視上下,瞻顧左右,二也。
眼目疾速,喘息氣粗,進退無度,形神散慢,三也。
面色變易,或青或赤如羞慚,四也。
有攻之歲久,取聲雜亂,不盡五音,雖能取聲,不解用指,手勢煩雜,歇指不當,五也。
調弦不切,聲韻不律,動失正意,聽無貞聲,六也。
彈琴之時,吟猱過度,節奏失宜,音韻繁雜,自以為能,有失古意,七也。
她一怔梗着脖瞪他,那表情分明在說,七病,哪有這麼差?!
“我說錯了?”
“也沒有那麼差~”她弱弱的說道,顯得沒有底氣,遂又想起什麼似的,眼睛一亮:“理論枯燥乏味,實難掌握!不若你演奏一番,我好好學,我睜大眼睛學”
“我奏一遍?”
嗯!她從沒點頭點的這麼痛快過!
他一哂,像是已經将她看穿:“那你趴在琴上幹什麼!”
帝江做事是一貫的認真,琴道對他來說并不難,一曲畢,慕玄都驚呆了,抿着唇剛才想着各種挖苦嘲笑的話囫囵吞了下去,光是震驚,竟然沒記住!
“會了?”他從琴上移開目光,平靜又戲谑的盯着她,看她擠眉弄眼的表情,他丢下一句蠢笨,這回她讪讪笑一下鼓着嘴倒是沒有反駁
他顯然心情還不錯,挪了挪位置:“過來!”
她在對面坐下,将頭往前伸了伸:“嗯?”
他的眼神随了她一路,最終盯着她一張近在咫尺放大版的臉,哭笑不得,側頭示意身邊的位置:“這邊”
哦!她又挪了過去,在他身側坐下,将那修長的手指搭在琴上,他的表情難得的柔和,慕玄不禁側目而視
“看琴,我臉上有琴曲嗎?”
琴音伴着他的講解,播,攏,挑,撚一個音一個音的教
她的心思卻在想,當初琴音是跟誰學的?
原本微翹着的嘴一下子拉平了,手指竟然忍不住的在琴弦下亂播了兩下,原本帝江高山流水的調被彈的亂七八糟
雜音一起,兩人都回了神
待慕玄回過神,才眨了眨眼,觑了他一眼,果見他蹙着眉頭,臉色都沉了下來,垂着眼掃她:“抽的哪門子瘋?”
忽然之間,她怎麼好端端的像發脾氣!
“手指抽筋了!”
“說實話!”他的語氣淡淡的,隻掃了一眼還搭在琴弦上的手,就知道她胡亂扯了個理由,鬼信!
“琴音也是你教的嗎?”她這話語裡帶着含混不清的落寞
這麼溫柔,這麼有耐心的坐在身側教的嗎?
他輕哂,不置可否!想笑,隻扯了點嘴角便又收回去了,隻答了句:“她學的可比你好!”
她轉過頭,想要看清此時他的神情,不想兩人做的太近,此刻四目相對,氣息相交!少女睫毛輕顫,眼神清澈
帝江勾着唇角含着笑意看她,似乎也不介意此刻距離:“吃醋?喜歡我?”
“不喜歡!”
“口是心非”他最近越來越愛逗她了,洞悉人心,他向來拿捏得當!
“自以為是”她也當仁不讓,步步不落下風,與他接觸久了,摸着他的脾性,倒覺得他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甚至覺得他是個内心柔軟的人
“她雖學的比你好,但她師父沒你的好”他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她的悲傷與快樂,都是如此真切,叫人一看就明白,如此簡單
他想:即便是命裡劫數,來了卻也叫他輕松快樂~她能入眼,大概也就是她的簡單與真實!
拱門外,浪雲過來說王喜公公來了,正在前廳喝茶!
見他們來,王喜拂塵抱臂,躬身道:“陛下問相爺好。今兒個來,想請姑娘入宮對弈”
慕玄時隔三月再一次回到皇廷,赤炎仍是在禦書房等着,塌上的棋局早已經擺好,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将軍府後巷那個釀酒的庭院裡,他教她釀酒,她陪他下棋
她的棋是父親教的,卻是在和赤炎一局又一局的厮殺中提升的,曾得到過清遠大師的誇獎,是以她一直覺得大家閨秀的琴棋書畫裡棋藝大概是唯一拿得出手的
王喜将她引進,退出去之前被赤炎叫住了,附耳貼了過去,不知道說的什麼悄悄話,王喜領命退了出去
慕玄不知道要怎麼行禮,還未行禮,卻聽坐在案前正盯着一本折子看的赤炎先将免禮二字說出了口
“閑來無事,手癢想找人切磋下棋藝,想起以前同你下棋的午後,便叫王喜去傳你了”
她剛才的确也想起了那些下棋的日子,他棋藝精湛,時常點撥她。一開始她總是輸,後來在棋盤上大殺四方,總能将他殺的片甲不留
慕玄怔怔望着他,他想下棋,皇廷内那麼多人,他一聲令下誰敢拒絕!他剛納的後宮,都是貴胄高門之女,棋對她們來說都是日常消遣,也是身份标榜
似是看她愣愣的到現在沒回話,赤炎率先移步坐到了塌邊,笑道:“和旁人下太無趣,他們顧着朕的身份,不敢赢朕,還是同你下自在,過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