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裡,河西已是大雪紛飛,德天城一片銀白,樹枝壓的沉墜,大雪封山一路寂靜
盟芊薏越往西走心裡越是沉重,這雪仿佛落下壓在了她的心頭,又念起城中日久不衰的屠城傳言,不敢想象城内何等蕭條肅殺
也許這片雪也要用它最後的純白修飾這世間慘案,還人間一片淨土
盟芊薏揉了揉凍的發紅的小臉,從馬車内探出了頭去,帶着新奇與估量望向了遠處的灰白城牆,高大而又壯闊
聽說這裡原本繁華熱鬧,宛如一顆塞上明珠,原屬于強大的西昭,西昭滅國之後劃給了南盟,但是一直疏于治理,漸漸的繁盛不再
逐日打馬而來:“公主可要在此城落腳?這是入河西的第一座城池,再往外去相距幾十裡,我方才去探看了一番,城門口已有人相迎~”
立在城門口的人不多,看得出軍紀嚴明,列隊整齊,大約二十人左右
男子高冠束發,神情嚴肅,輪廓剛毅:“末将韓铮拜見公主”
長街洗潔如新,樓宇高檐,仍能看出往日的繁複
盟芊薏四下打量,東張西望,大街之上秩序井然,城中百姓或站在高處議論,或站在街旁墊腳觀望,哪有一絲空城的破敗感和無人的蕭條感
逐日氣定神閑的走在前面,與韓铮相談甚歡
德天城的公署是一個五層高的黃土夯築的塔樓,飛檐翹角,結構精巧,韓铮并未在此城設個人宅邸,因此吃穿住行都在此
站在樓頂能俯瞰大半德天城的樣貌,能觀護着這座城池綿延的城牆,站在這裡縱使夜風呼嘯,他也覺得踏實
這是他要守護的萬裡河山和民衆
當日帝江卸了他的權職,将他扣留在了軍營,除了吃穿用度,他對外面情勢一無所知,直到被通知大軍整頓三日後班師回朝
這場漫長的戰争迅速的結束了,田赫安用了一年的時間,士氣越鬥越低迷,越來越多的士兵反叛,逃跑,或者渾渾噩噩,潦草度日,帝江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雷霆結束
勝了,他并不開心,他想要守護的百姓沒守住,他想要的建功立業也沒成
直到他被丢到了德天城,又見到了曾經并肩作戰的兄弟,還有那些所謂叛軍的起義軍,被迫起義的農民卸甲歸田,在德天城安家落戶,大部分化零為整編入了德天守衛軍,之後又來了一波流民,帶着帝江的手書,甚至細緻到了安頓的辦法,廣募民夫,修築邊塞攻防,組建了德天城新的防禦,安置流民百姓,墾荒造田,一個全新的德天城誕生
何來屠城之說
隻不過他不知,能如此順利的解決,除了誘之以利,還有一個前提,要有一群願意跟随他的人相信這個“利”是真的存在~
帝江能做到是因為他滿足這個條件,起義軍裡有蝶谷的人一呼百應,否則光靠一群農民,縱有氣候也有跳脫不開的局限性
還有最重要的是,之前潛藏在南盟軍隊裡的人鼓動了一部分人的逃跑和反叛,讓這支原本是鋼鐵之獅的隊伍有了缺口
光下的德天城,也承載了他的人生報複和家國情懷
韓铮在城内辟了一處好住所,是專門給他們一行人準備的,房屋中正大氣,有前中後三個院子,盟芊薏也比較滿意
帝江是五日之後到的,在離公署不遠的地方另辟了一間氣派寬敞的屋子,到哪裡都低調不了一點
入了冬,河西早早的覆在了白雪之下,連駐防工事也暫時停了,城内一時之間閑了下來,民衆準備着過冬,帝江和盟芊薏他們也在商讨着來年開春之後的計劃
慕玄跟着紀離繼續修習醫術,整日整日的泡在藥廬裡
李骁在一日又一日的磨砺中褪去了青澀
每個人都看似在按部就班的活着
北赤宮廷因為崔姝怡的一病不起,陰雲密布。赤炎撲了心思在她身上,入了冬反而境況漸下,連步絕塵都眼含悲憫的搖頭。除夕之夜赤炎帶着文武百官前往赤真寺為她祈福,上天并未給這個可憐的女人多一些洪恩,正月将過,崔姝怡留下寥寥數語之後,溘然薨逝于斜芳殿,時年二十五歲
——此生固短,能識兩三好友,賞人間富貴,又幸得一良人,感知至親至愛,無憾!
除夕夜,慕衛在營地裡和他們絞搏,醉卧一夜直到篝火燃盡,東方曉白
紀離給慕玄準備了厚厚的壓歲紅包,同平日裡锱铢必較的他有了天壤之别,慕玄破例準了他除夕夜開懷痛飲,山下的谷市裡煙花燃放到了後半夜
陳同遞來了消息,因為屠城消息導緻的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辯論,诏獄和禦察司大牢都填進去了一堆人
朝堂之上以丞相田正為首的群臣,頭一次支持起了民間那些要彈劾處置帝江的文士,正義的像是突降的神佛
民衆之間言論漸漸偏向了田赫安,指摘或是遭了帝江陷害,将他的罪行摘的一幹二淨,反成了為求自保迫不得已,在皇後求情和丞相的“力保”下,田赫安大搖大擺的出了禦察司
争論沒有因此而結束,直到冬至朝堂之上那一場自我剖白式的“争論”
“蝶谷,别人怕我不怕,他本就是北赤權臣,就憑幾句話捏造一個事情撇清關系,一下子就與北赤勢不兩立,把我們這幫人當成什麼,任他玩弄的蠢貨嗎?也是可笑,大家對于他為何不敢質疑?啊?别人不敢說,我敢說~我便是要為南盟捐軀也要喚醒你們這一幫愚昧之人”
這是禦史大夫當日朝堂之上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
他說完這番話後卻無一人敢言,有人皺眉沉思,有人勃然欲辨,有人群聚議論,或着愁容憂思,在空曠的大殿之上表情各自生動
上座的盟戰沒有發作,隻握着雕龍的禦座手上青筋暴凸,低頭看着他
田正趕緊上前壓住了他:“蔡禦史,朝堂之上沒有人與您争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