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寫着去年冬月。臨溪縣王家莊的一戶人家因要送自己兒子進城學賬,把自己的十七畝地租給徐家讓他們耕種借用了四千七百大錢,許諾今年退耕後還地。
誰知今年去還錢時一看,自家的地裡竟然蓋了一座青磚大瓦房。共占了兩畝七分耕地。徐家想息事甯人。願賠給王家兩千錢。讓王家隻還兩千七百錢,然後把地還給他們。否則就不給還地。
王家氣的吐血。啞巴咽黃連苦不堪言,眼看就要到了耕種的季節。徐家壓着地不給,王家也不願意吃虧就讓人白白占了莊子。非讓徐家拿出三兩四錢銀子把這地買了。并且免去那四千七百錢的債務。
徐家不肯。王家氣的帶着鄉鄰壯力去推房。塌死了兩人一孩。隻活了徐家老頭一個。
老頭已經七十多了,起訴狀告王家謀殺罪。要讨人命錢。讓王家人給他養老送終。
因徐家人曾是華亭大戶人家周家的家仆。得了主家照顧。這樁官司就打到了現在……
章景同一時看入了神。
杜衛良見狀悄悄把狀紙朝他那邊推了推。章景同意識到後擡頭笑笑,還是道:“這些人情官司,我斷不了。”
杜衛良問:“你心中就沒有伸張正義。把這樁關系理案斷清的沖動?”
章景同确實有。但此刻他隻能說:“沒有。我隻是覺得頭疼。”
章景同心想,他不來華亭縣。這樁案子還是有人斷。他來了,九分心留一分關注進度就好。——他深受大家教育,并不是個事事親力親為的人。
事實上章景同就很喜歡當今帝王的做法。人人都說承治帝頭腦比不上開泰帝。可承治帝有一點好,是古今帝王都比不上的。
承治帝肯用人,甚至善用人。
别于其他帝王的乾綱獨斷。承治帝深知自己的缺陷在哪裡。所以他總是任人唯職,不論喜惡親近。乃至這大魏二十多年來修生養息,已經有了和大周一站洗刷曆史國恥的資本。
縱然龐大建築有蟻蠅蛀蟲。可這是家大業大不可避免的。
章詢的回答讓杜衛良沉默。
他還沒有見過主意這麼正的少年人。選定了什麼就不動搖,任憑旁人巧舌如蓮。他仍然堅持之間——固執和持的分寸很模糊的。
可章詢給杜衛良的感覺卻是堅持。而非固執。
杜衛良被章詢說服了。
“……算了!誰讓我答應了蔣大少呢。媽的。下次不惹這種麻煩了。”杜衛良伸手擰了一下章詢耳朵,一副恨鐵不成鋼看小輩的模樣。
杜衛良掀簾進了内室。孟德春最近嘴巴上火起燎泡,很是不雅。天天在内間躲着。
杜衛良給孟德春倒茶,說了章詢的态度。然後就歎氣的坐在炕邊,等孟德春回應。
孟德春聞言詫異,隔着門簾子打量的章詢許久。忽然眉頭一蹙,壓低聲音問:“老杜,這個年輕人到底是真心想學錢谷呢。還是有些别的什麼心思……”
隴東的官倉裡面隻有賬簿,沒有糧食。這對孟德春而言無意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大刀。
他們這些幕客和東家是一條船上的人。衣食住行都是東家養的,尹豐要翻船。他們這些人一個都跑不了。
孟德春愁眉不展,捂着嘴道:“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你還是推了蔣英德……”
“蔣家,尹大人都得捧着。我怎麼推的幹淨。”杜衛良瞪眼。
孟德春說:“你就說是尹豐不要那章詢不行嗎?”
杜衛良生氣了,“話說的輕巧。你怎麼不朝尹大人建議,直接朝蔣家征稅呢!那蔣家仗着自己家大業大,這些年欠繳了多少。我敢說蔣家一帶頭,華亭所有地方豪紳都得乖乖讨腰包。把這些年的欠繳不上。”
鎮住孟德春後,杜衛良還想再勸。卻被孟德春堵住了嘴。
孟德春說:“我得了消息,西北巡道官馬上就來了。是王太後家的族人,皇上的親侄兒。到時候人家來點名查冊的時候。就是你我一個個了斷之日……何苦,還牽扯個無辜的人進來。再說了。他年紀那麼小,又是新人。我們把鍋推給他也沒人信。”
這需要人信嗎?
‘吞聲爛抵’這種事從來就是新人給舊人擦-屁-股。多少年的老規矩了。
杜衛良啧啧,“心疼孩子就心疼孩子。别裝的一副不成功的樣子。”
孟德春嚷嚷道:“你不心疼年輕人。你把他往你門下拉什麼。嘁。”
杜衛良老臉一紅。他清咳兩聲,“我這不是看這是個好苗子。挺靈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