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東宮案頭靜躺的密信,終于被一雙修長白玉的手拿起。
太子謝翀把信拿在手裡轉了轉。笑着對一旁的楊英哲說:“你給景同寫信說什麼了?”這麼火急火燎,關心則亂的完成任務。可不像景同一貫的做事風格。
楊英哲見太子連信都沒拆,哪裡肯承認自己做了手腳。他吃着橘子裝傻道:“給景同寫信不是您的事嗎。幹嘛又交給我。”
太子謝翀也不拆穿他。叩着信說:“探子來報。王匡德的事根本尚未擺平。景同在隴東沒有站穩腳跟,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呵,這麼厚?他怕不是自己算了一份名單給孤。”
章景同天生有核算的本事,其腦神速。自幼不用盤算就能脫口算出米價糧油。章家龐大的庶務産業,海上貿易,更是給了他對數字敏-感的先天條件。
太子謝翀倒也不是不信任章景同送來的東西。先前他和齊夏光、周廣川算出大魏人口有異,察覺出隴東吃空饷謊報年齡的老兵可能比想象的更嚴重。其本事已經顯示過一次了。
在江州的時候,章景同算銀子也比旁人都快。
章景同的快,還不單單是數字準這樣的算盤成精。他還能把賬本數字理的整整齊齊,條理清晰呈上來。其冷僻的思路,罕見的角度整個東宮都為之欣賞。
人人都說章景同能在東宮站穩腳跟,全因他的姑母是當今皇後,父親是内閣閣老。享了皇家的蔭庇才有今天。隻有東宮的人知道,依章景同的本事。哪怕他是寒門子弟,整個東宮也會為他留有一席之地。
不過,寒門子弟能不能教養出這樣的章景同,就是另一回事了。
楊英哲被太子看的毛骨悚然。他抓起折子擋住自己的臉,哀嚎道:“那三舅舅出事了,我也不能不跟景同說啊。”
“将來景同知道了還不陰死我。我可不想招惹他!”
楊英哲叫苦連天的沒個正形。太子謝翀忍俊不禁,想起三人幼時一起長大的小事。“算了,放你一馬。”
信終于被動手拆了。
太子謝翀仔仔細細将其過目了三遍之後,叫來人問:“王元愛去隴東的差事辦的怎麼樣了?隴東的兵冊可有帶回來。”他總要把兩本名單對一對,再決定要不要放縱章景同一次吧?
誰知該官員回道:“回殿下。王元愛剛到隴東不久,尚未有消息傳回來。還請殿下稍安勿躁。”
頓了頓又說:“不過殿下安心。王匡德得知去拿名冊的是王家的小公子王元愛。很是重視。已經派了自己心腹去華亭。”
隴東地界荒涼。除了軍營,就是荒涼田畝沙漠。最近的也就華亭周邊的縣城熱鬧一些。尹豐把自己的屬地治理的很好。
華亭繁華熱鬧,還有江萊樓這樣的名景點。這也是王家和東宮放人下去,都把人安置在華亭的原因。
謝翀挑眉不敢置信。看向手中的薄紙,細細翻了翻。他揮退官員,隻留太監和楊英哲。
楊英哲上前問太子:“殿下有何打算?”
太子謝翀撥開他,說:“靠過來做什麼。站那。”
“戚,景同寫的東西還不讓我看?又不是什麼機密。”楊英哲在太子面前百無禁-忌。他本就是天潢貴胄,比章景同和天家的關系還近些。
章景同不過托了個姑母是當今皇後的貴身。楊英哲則攀系大了。他從母親這邊算,母親喊當今皇後一聲姑姑。他從父親這一系算。父親的祖母是大魏長公主,和景帝開泰帝兩代帝王的親姐姐。
楊英哲在東宮就是半個主子。太子看重他,宮人也厚待他。時間長了,楊英哲就養成個混不吝的性子。皇宮裡都橫着走。
太子還有規矩束着。章景同亦有禮儀要遵守。楊英哲确是沒大沒小慣了。
太子謝翀習慣了楊英哲的不正經。見他支不走,索性丢了一半的信給他。說:“景同說他懷疑王匡德有什麼難言之隐。”
楊英哲翻着手裡的信,眉頭緊皺道:“那王匡德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他手下的軍幕師爺叛國,景同都拿到手一份真兵冊了。卻發現這是王匡德自己僞造的。”這是……在釣魚嗎?
太子謝翀颔首道:“景同也懷疑王匡德是故意的。他說他和那個叫趙東陽的軍幕師爺打過幾次交道。對此人叛國一事存疑。”
“不過到底交淺。他不敢替此人作保。深知此時調查需費些時日。可聿雲的事讓他日夜難安。求我幫他圓一圓。”
“他寫了求字?”楊英哲不敢置信的和太子換了信。
“沒有。不過大抵是這個意思。”
太子謝翀笑着說。章景同一向骨硬,這輩子也不見得會給他說個求字。——别說兩人尊卑有别。
九重宮殿上已經夠冷的了。謝翀沒有親生兄弟。隻有身旁這兩個表親子侄,同齡兄弟。又是手足至親,又不會牽扯皇權争鬥。
太子謝翀還是很願意給自己身邊這兩個兄弟一些力所能及的庇佑的。
太子謝翀起身道:“我去找父皇。”
楊英哲目送太子背影。聖乾殿巍峨屹立在遠處,楊英哲心裡怅然。“景同你是怎麼想的呢。居然欠太子這麼大一個人情。”
章景同算出的那份名冊太誇張了。
章景同呈上來的不止是人數名單。還有他不知從哪兒搞出來的戶籍比對。
隴東軍營除了吃空饷的,竟然還有大量老兵。四十五歲以上的老兵占了新兵的兩成衣裳。五十六歲以上的老兵,竟然超過一成。
如此的不給自己留退路!他把話說的這麼死。到時候真憑實據下來了。數字差異懸殊。讓東宮怎麼看他?
還是說……章景同打算跟隴東兵營的王将軍沆瀣一氣。
造假名冊,共上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