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她聽懂了,說她愚蠢,還有狡猾。
分明他此刻的口吻尖銳如冰霜利刃。
分明他的姿态低蔑又刻薄。
分明她應該憤怒。
可江禧竟有些顧不上生氣了。
男性獨特的茶調冷香侵吞着她的嗅覺神經,讓她耳根莫名灼起熱度,發燙,頃刻燒遍臉頰,又迅速向下蔓延,連豐膩薄白的頸膚也燒成爛漫的淺粉色。
為什麼會這樣?
怎麼可以這樣。
江禧徹底慌了,呼吸變得短而急促,心跳難以為繼。
下颚被他手掌有力卡在虎口,兩側臉肉受他指力擠壓,微微撅起紅唇。
擡起長睫看着他好一會兒,半晌後,她緩慢眨動水霧盈盛的雙眼,很快鼻尖發紅,眼底織纏起濕漉的細小血絲。
下一秒,淚珠唰地滾淌下她輕垂的眼尾。
周時浔不由略愣,指尖無意識松動了下。
江禧趁勢一把打開他的手,瞪着他,聲腔哽咽地控訴他:“真不講道理,就算我有目的,不也是真的在幫您嗎?”
她深呼吸了下,“您不該這樣欺負我。”
周時浔抿緊唇線,鋒淩眉骨深深擰起,“欺負你?”
“叔叔為了害我們可以用手段,我隻是多留個心眼保護自己,為什麼要被您錯怪成狡猾?”
江禧這樣告訴他。
也告訴自己。
她确實坦誠地,隻是想和周時浔等價交換。
她的那點心機,的确還不敢玩到這位家主先生頭上。
空氣像被凍結了幾秒。她想起被自己摔在地上的、周時浔的無人機,那架機器竟然有音頻功能,而當時無人機就停在書館窗外。
那代表着,周慶輝父子說了什麼,周時浔早便一清二楚,絕不僅限于自己給他聽的錄音内容那麼簡短。
江禧後知後覺慶幸自己剛才對他如實相告,沒有說别的或是添油加醋。
至少這點誠實,是周時浔容忍她逾矩的唯一理由。
糟糕,又出錯,又在他面前分神。
她後怕地移開眼,手心濡濕:“哪怕叔叔把您也算進去了,您依然隻怪我而不追究他,因為你們是家人。”
“而我是孤身一人,對不對?”
她的頭在周時浔觀審的目光裡越來越低,話音話來越小。
聰明的女孩子當然懂得适時示弱。
哭是真的委屈,
也是真的在博同情。
直到周時浔的手機響起,生硬打破當下沉默詭異的局面。他接起電話,嗓音冷得駭人:“說。”
而江禧也趁這個短暫空擋,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水,快速平複心情,努力重新調整回自己的正常狀态。
電話那端的人不知說了什麼,周時浔在這時掃了一眼江禧,随後拿下手機,開了免提,裡面傳來另一道端肅冷淡的男聲:“人都按住了。”
說的還是普通話。
應該是他手底下的那個寸頭男,江禧猜。
至于對方口中所說的“人”,也不難猜,大概指的是周慶輝派來偷拍自己跟周時浔,試圖搞起事端的人。
電話裡的人說完,周時浔才懶淡瞥向她,問:“我說過不追究周慶輝麼,黎小姐。”
“發給我。”來不及回答他的問句,江禧急忙抓住男人的手,對着他的手機要求寸頭男,“把對方拍到的照片發給我。”
對面的人顯然有些為難。
半晌,周時浔才開口:“發給她。”
“好的,黎小姐。”寸頭男得到自家老闆允許,于是讓江禧留下郵箱地址。
不愧是跟在周時浔身邊做事的人,工作效率高得吓人,在電話挂斷後三秒不到的功夫,江禧就接收到了對方發來的偷拍照片。
而在這個期間,周時浔已經顧自邁下樓梯,走到客廳中央,才感覺身後半天沒動靜。
他轉過身,瞟了眼還站在樓梯上低頭欣賞照片的女孩,再次沉聲下達逐客令:“還有事?”
“有事。”江禧話接得倒快。
她當然時刻牢記着今晚來到這裡的目的,盡管剛才有過不算愉快的插曲,那也不足以成為讓她分心的理由。
“人抓住了,您也可以反将一軍了。”
這次,換少女站在了高位。
她還站在樓梯上,雙手背後,輕垂眼睫望着他。女孩潮潤泛水的雙眸仍然通紅,但那裡已然恢複了來時的盎然神采。
她問,“現在,該輪到您為我撐腰了。”
縱使地位不平等,但她總是站在足夠自信的立場,總是會勇敢,總是很直白。
就像他們在此之前在樓梯上的拉扯一般。
就算短暫被吓退,也會再次邁上來。
然後大方又坦然告訴孤高傲慢的男人:
——您不該欺負我、我為什麼要被您錯怪、該輪到您為我撐腰了。
所以說,少女永遠不懂得收斂自己。
就像周時浔說得這樣:“你還真是,記吃不記打。”
“打都打了,不給顆甜棗哄一下嗎?”她也撐起膽子,好像剛才在周時浔面前被吓哭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你看了這麼久的照片,”可男人沒有接她的話,“應該拍得不錯吧。”
确實不錯。
照片其實隻拍到周時浔的側顔。
光影落在他臉上,虛淡實濃,反為他不可一世的姿态帶來一點溫沉平和的反差。
在他修朗拔挺的體态下,是女孩纖窕曼妙的身姿。是她拉着男人的手,攬摟上自己細成一束的蠻腰,男人眉尖蹙起,似乎反感,而少女仰頭凝視着他,樣貌清晰,表情是得逞的挑釁。
所以照片更多的鏡頭占比是江禧。
江禧牽起嘴角,沖他揚揚手機,不覺明曆:“還可以,俊男靓女。”
頓了下,她問,“您的屬下會發給您看的吧?為什麼這麼問?”
“我沒興趣。”周時浔懶淡嗤笑了下,字詞深意:“但這莊園裡面,或許很多人會願意品鑒這張照片。”
“什麼意思?”她默了默,笑容還算鎮定,“大哥要把它發出去嗎?您這樣的商界頭部人物不怕绯聞纏身嗎?”
他在威脅自己?
她心裡隐約認為,周時浔不屑做這種事。
“周家擺平一條港媒的爆炸性桃色新聞隻要兩個小時。那之後,黎家能堅持幾年?我記得周錫風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人。”
江禧唰地白了臉色。
他或許不屑,但不是不能、不敢,也不是做不出來。
真的是!本來想借這個機會談合作,結果被周時浔反過來拿捏了,不講武德。
雖然今晚的事情化險為夷,但這張照片必須藏住。
絕對不能被周錫風發現,否則任務就完不成了。
“不過……”江禧開口之前,周時浔再次話鋒一轉,“你來之前接過他的電話,他說的應該是晚點會來這裡接你。”
“你覺得,”他故意咬重某個稱謂,“我應該趁今晚的機會,讓‘你的未婚夫’先欣賞一下我們的這張照片嗎?”
轉頭掃了眼牆上的鐘擺,女孩心中喃喃估算時間。
人應該已經在來的路上。
江禧這才是真的慌了,快步走下樓,小跑到門邊。
手搭在門把上的同時,外面傳來匆促的腳步聲,讓她釘在原地。
“他到了。”周時浔倏爾打斷她。
女孩明顯還在狀況外,下意識問:“周錫風?”
“嗯,周錫風。”周時浔在擡步走近她,略微傾身,側偏頭湊抵在她耳邊,彎唇,聲線低迷地告訴她。
——“你的,未婚夫。”
男人尾音落定。
鐘擺跳秒。
别墅的門鈴被來人按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