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宏峯覺得她話說得在理。
但是,他清清嗓子,“人還沒來,你現在先不用這樣喊我。”不知道為什麼,被她一口一個爸爸喊得心裡發毛。
江禧笑了聲,“怕您待會兒不适應。”
“……”雖然不知道這姑娘又要玩什麼花樣,但黎宏峯其實心底對她倒有種莫名的信任。
這個跟自己女兒一般大的女孩,年紀不大,做起事來卻非常周全到位,這種靠譜的感覺就像讓人吃了定心劑一樣。不需要她過多口舌遊說,自然而然就會聽她的。
黎宏峯這時緩和下語氣:“你有什麼計劃?”
江禧沒回答,而是往房門口走去,站定,轉身回望他時,要笑不笑地懶洋洋問他:“黎貝珍從小到大都沒跟在您身邊,所以您應該沒試過打女兒吧?”
黎宏峯被她問懵了下,“什麼東西??”
“來吧,找找感覺。”
尾音落下,沒再多廢話,江禧伸手打開門的同時,直接一腳踹倒牆邊的陶瓷落地花瓶,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幹淨利落。
——“哐啷!!”
重器驟然嘭聲砸地,細碎瓷片頃刻四飛,紛紛炸濺。
發出好大一聲震響。
周錫風剛走出貴賓電梯,就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巨響狠吓了一跳,他暗罵了句“我丢”,揉揉耳朵吊兒郎當地繼續往裡走。
結果拐進長廊通道,眼前這幕成功挽留他的腳步。
“沒用的東西!”
黎宏峯擡手一巴掌把江禧扇倒在地。
指着她罵:“我養你幹什麼的?啊!?讓你去讨好周錫風,結果你給我讨好半天連個屁都沒有,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人家面都不露一下,把我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
“連個男人的心你都抓不住,養你到底有什麼用你告訴我!”
“對不起爸爸……”江禧半趴在地上哭。
在黎宏峯謾罵的間隙,江禧敏銳聽到身後皮鞋踏在實木地闆的腳步聲,她悄悄從手邊撿起一塊碎瓷片,避開動脈,心一橫在小臂内側飛快劃開一道長口子。
薄嫩的皮膚被鋒利割破,血珠很快争先恐後從傷口湧冒,蜿蜒流下彙成醒目的鮮紅,滴落在地上,染血在衣裙上。
撕扯感帶來尖銳的抽痛。
也為了她的表演帶來輔助性的情緒鋪墊。
“我真的不想您這樣算計阿風…爸爸拜托您醒醒吧,根本不存在什麼周黎聯姻!”江禧壓抑着哭腔,聲音沙啞,
“我跟阿風之間這場所謂的婚約,不過是長輩之間的玩笑話而已,您有什麼必要這樣執着當真?!”
黎宏峯見她苦肉計都用上了,其實心裡也有點發怵,但又見她演得那麼入戲,也知道周錫風來了,隻能硬着頭皮配合她:
“聯姻是周家長輩都承認的事實,你說不存在就不存在?你以為自己算個什麼東西?”
周錫風走過來的時候,時機卡得非常完美,一分不早一秒不遲,正正好就聽到江禧喊出這句:
“可是阿風不喜歡我啊…他就是不喜歡我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女孩的情緒仿佛在這刻崩塌,委屈感讓她傾垮,讓她爆發出近乎尖利的哭喊:“您讓我當衆跟他求婚,讓媒體拍下那些照片,然後利用子虛烏有的輿論造勢,我不願意!”
說實話演到這兒黎宏峯有點傻了。
不是,怎麼還把他的計劃全給一點不剩地捅出去了呢??
但江禧仍然演得非常投入:
“就算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想他讨厭我!我不願意這樣綁架一個心裡根本沒有我的男人,不願意去無端地利用他,欺騙他不可以嗎!?”
“混賬!”黎宏峯上去給了她一腳,“這個家裡我決定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得到你說願不願意了?”
周錫風步伐頓滞,沒有走近,就站在那裡看。
他的位置很好。
所以看得很清楚,女孩即便挨打,也要極力護着手裡一個不知道裝着什麼鬼東西的綠色小方盒。
他的位置絕佳。
所以聽得也明白,女孩是如何遭受父親的言語折辱。
可她沒有半點退讓,她據理力争,她非常固執。偏偏有意思的是,她争執的話語并非為了她本人。
——是的,沒有一句是為了她自己。
“我的确沒什麼話語權。”江禧垂頭深吸一口氣,聲音适時低下去,氣勢也軟下,看起來那樣楚楚無力。
讓人莫名有些心髒揪緊。
“可是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知道爸爸您做這種事是不對的,就算您可以用親生父親的身份來綁架我,但您沒權力這樣對待阿風。”
——字字句句,竟然都是維護他。
她重新仰起小臉,如此弱勢,又如此倔強,“實話告訴您吧,您讓我厚着臉皮賴在周家,已經讓他極其反感。”
“今天來這裡之前,他還在讓我滾。”江禧自嘲地輕笑一聲,“我已經決定今晚就滾了。”
還有最後賺足憐憫心的一句:
“當然,如果您認為我沒有留在這個家的必要,您讓我滾,我也會滾的。”
江禧實在演得太真了。
黎宏峯甚至都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心話,哪句是假的,也深刻體會到這姑娘演技真不能小觑,因為他根本接不住她的戲。
江禧見他半天沒反應,暗中遞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
黎宏峯馬上繼續,“男人男人你搞不來!家業家業你算不明白!沒有一件事你能用心做成的,我他媽還要你幹什麼?!”
“滾,你馬上給我滾!”說着又要假裝動手。
終于,周錫風再也聽不下去。
他大步走進去,“哐”一腳踹開本就半開着的房間門,彎腰扣住江禧的手腕,把人從地上拉起來擋在身後。
随即轉身對着黎宏峯逼近兩步,冷笑諷嗤:“就你那點破家業還要用心?用腳都能算明白吧!”
很成功的。
黎宏峯傻在了原地。
江禧也是。
但不是因為周錫風,畢竟他的出現在兩人預料之中。
真正預料之外的——
是此刻,門外,出現在三人眼前的那個男人。
全程觀賞完這出鬧劇的周時浔背靠着牆,身姿慵懶,他擡手夾下叼在唇間沒點的白頭煙,從耳邊拿下正在接通的電話,微微偏頭,看過來。
“真精彩。”他腔調散漫。
沒有人再敢出聲。
男人緩緩掀起睫,寡冷刺人的視線慢悠悠掃過黎宏峯,滑向周錫風,最終落定在他身後的江禧臉上。
捕捉女孩驚惶意外的眼神,周時浔涼淡勾唇,嘴角彎起的弧度嘲弄感濃烈,眉尾略挑,命令她: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