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北方，春寒料峭，昨夜又下起雪來。

學校東操場那對破舊的籃球架子也頂上了絨絨的白色，像一對白頭偕老的夫婦不畏嚴寒與酷暑始終相守相望。

低垂的柳枝像熱鍋裡半生不熟兒的面條，生硬地在風中晃動。

午休即将結束時，武天策紅着臉氣喘籲籲地跑進教室，拉起唐堯就往外走。“唐堯，快點兒，出事了。”

唐堯緊跟着他快步出了走廊問他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武天策快着步子告知她，邢桦在東操場上公開寫出了我愛唐堯的字迹。雪地上到處都是，圍了好多同學。

“啊？”唐堯驚愕地停下了腳步。

“走啊？你怎麼還停下了？”唐堯遲疑着被武天策拽得踉踉跄跄。，讓她趕快把邢桦給叫回來，一會兒讓老師看見那還得了。武天策可是勸過了，可邢桦不聽他的。

唐堯的心怦怦跳得厲害，想起昨天放學後的一幕。

晚自習，邢桦路過她書桌時将手中的書直接遞到了她手裡。唐堯，書看完了，還你，謝謝。

唐堯微微一笑看着裂開的扉頁心知内容所在，偷偷取出紙條塞進衣兜裡唯恐被旁人發現其中的秘密，目光沒再敢多看邢桦一眼。

一整天，唐堯心神不定，困擾至極。放學後，她悄悄打開了紙條。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她總不能一直裝着沒看見吧！何況紙上明明就寫着如果這次她不回信不赴約，邢桦就會讓全校學生都知道他喜歡她，哪怕唐堯不喜歡自己。

唐堯看了又氣又急又覺得可笑，本姑娘雖沒有國色天香閉月羞花之貌美，難得這風華正茂之年引來少年偏偏之垂愛，未嘗不是件美事。

可是豈有此理？這哪是情書啊？分明就是威脅與恐吓。唐堯真就沒回信也沒去赴約，于是便發生了眼前這一幕。

擠進圍觀的同學，看着雪地上醒目的大字一句接一句。唐堯更是茫然半天擠出一句話：“邢桦，别鬧了，快上課了，回班吧。”

邢桦停下手中的樹棍看着她一語不發。唐堯上前拽他，走吧，讓老師知道了不受處分才怪呢？

邢桦執拗，要處分也是他一個人跟别人沒關系，他會說明的。

“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總該給我一個明确的回答吧？”

衆目睽睽唐堯無言以對。

“你可以不回答，那我就在這等着。”邢桦低頭不再看唐堯。

“班長來了。”圍觀的同學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話音未落，方餘已經走近她們的眼前，二話沒說一把搶下了邢桦手裡的木棍。邢桦，你真情告白也該選對時候吧？還剩三個月就高考了，你這樣做不僅壞了自己的情緒還嚴重影響了唐堯的心理。你太自私了知道嗎？

方餘冷着臉拽着邢桦的胳膊：回班吧，跟唱戲似的好看嗎?轉頭又對圍觀的同學交代，讓大家幫忙擦一下免得被老師看見。

“晚了。”

——就在同學們七手八腳行動時傳來郭主任一聲沉悶的聲音。緊接着一聲呵斥：“都給我回班去。誰是主角給我站出來？”

圍觀者紛紛散去，邢桦倒是敢作敢當向前一步，唐堯站在原地不知進退戰戰兢兢中跟着出了列。

郭主任看了邢桦一眼：“這麼說地上的字是你寫的喽？字體不錯啊？”

“是我寫的。”邢桦低下頭。

“你，先回去。”郭主任指着唐堯朝教室扭了一下頭。

唐堯幾步一回頭，擔心邢桦會受到怎樣的批評與怒罵。卻隻聽得郭主任慢聲慢語地說了一句：“大冷的天兒，跟我到教研室暖和暖和吧。”然後背着手轉身走了，邢桦緊跟在其後面無表情，郭主任這一語雙關的關切讓人聽了更是不寒而栗。

一下午的課唐堯晃晃度過，四點半放學她便離了校。

“鈴。”方餘騎着單行車從身後超過，叉腿停了下來。“不上晚自習了嗎？”

唐堯直言回答沒心情。“呵。”一句話換來方餘一聲低笑。唐堯扭着頭看着他。“你笑什麼呀？”

方餘仰臉，他笑什麼有人自然知道的啊！唐堯瞪了他一眼：“沈老師叫你過去什麼事兒？”

“還能有什麼事兒？就你和邢桦的事兒呗！他想通過我側面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你怎麼說的？”唐堯目光急切地看着他。

“我說不知道，裝糊塗呗。”

唐堯停下腳步，什麼叫裝糊塗啊？就像他知道多少似的？

方餘語帶不屑，切，别以為他看不出來。唐堯是不動心嗎？是不敢接受嗎？隻是她顧全得太多才免去了一場沖動的懲罰。“你欲擒故縱卻又不和人家交往，這麼開朗又優秀的一個大男生讓你折磨得五迷三道的，你才是罪魁禍首。”

唐堯被方餘洞徹心扉深感無地自容。“别胡說八道，離我遠點兒。”

“遠點兒就遠點兒。”方餘一蹬車腳翻兒瞬間騎走了。唐堯趕緊轉臉求救：“講究點兒呗，帶我一程。”聲音未落，方餘已經調轉了車子迎了回來。

他的眼底帶着藏不住的得意，以後說話注意點兒措辭，他可不是小氣人，不巧他的自行車特愛記仇。

唐堯一撇嘴：“不坐還不行嗎？”

“坐不坐？”方餘叫闆。

唐堯趕忙拽住車子：“诶诶诶，我錯了，不坐白不坐。”

臨近家門口唐堯下了車子轉身就走，卻被方餘叫住了。“诶，唐小欠兒，你回來。那個，明天沈老師有可能會找你聊些什麼，有點兒心理準備奧。”

唐堯聽了又緊張起來：“讴，知道了。别跟我媽說。”

方餘聽了一挑眉梢：“拿我當你呢？欠兒欠兒的。”

唐堯沒再理方餘，轉身回家了。

方餘簡直料事如神，第二天剛到校不久，英語課代表一進教室就直奔唐堯而來。“唐堯，沈老師讓你把資料費統一收齊了給他送過去。”

“讴，知道了。”唐堯答應着開始行動，滿心的敬佩與感歎。

“親愛的老師，你太智慧了！找了這麼個美麗的借口調我去教研室訓話，又保全了我在同學面前的顔面，實在是高啊！”

手掐着剛收來的錢躊躇在走廊，心惴惴不安，擔心之餘免不了又心存僥幸。

“鎮定，鎮定，一定不會很嚴重的。我誰呀？堂堂班長，班裡的骨幹，老師眼裡的紅人兒，他一定舍不得罵我個狗血淋頭。”

教研室的門敞開着，不留給唐堯一點兒心理準備的餘地。屋裡隻有沈老師一人，其他老師都去上課了。這顯然也是他精心為唐堯設定好的時間。

沈老師原名沈術，同學背後都叫他老樹，從高一入學那天起就擔任三一班的班主任。

唐堯輕輕敲門走了進去：“老師，資料費都收齊了。”她站在原地沒動。

沈老師看了唐堯一眼突然笑了：“怎麼沒趕緊逃走啊？看來你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唐堯悶聲不敢言語。

“那就坐吧，正好有關你和邢桦的事兒，我很想聽聽你的想法。這裡沒有别人，我很希望你能敞開心扉對我講心裡話。”

“老師，請你相信我，我和邢桦之間沒有你們大人想象得那麼複雜龌龊。就是他給我寫了兩次紙條說喜歡我，想約我，我沒回也沒赴約，沒想到他會把事情弄得這麼大。”

“你喜歡他嗎？還是礙于同學情面不想傷害他？”沈老師問。

聽着沈老師語調平和之氣，唐堯也撤掉了防護的心理，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講出她也不知道，就是感覺邢桦挺好的。她不讨厭他，可是如果拒絕的話又擔心影響邢桦高考，所以就一直沒敢應答。

沈術老師向來可都是個嚴厲的小老頭，而在這次事件處理當中的态度卻是難得讓唐堯看到為人師表的和藹與可親。

沈老師表明，青春期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情窦初開隐隐愛戀，從心理和生理都是正常不過的事。用不着隐隐藏藏，它不是什麼丢人的事，所以例如唐堯與邢桦這件事自己更應該學會正常面對與處理。

“你覺得邢桦做得很過分，還牽扯了你對不對？”

唐堯點頭，她就是認為邢桦太沖動還自私，隻顧自己的心裡不顧她的感受。

當沈老師問唐堯此事終歸誰的過錯？唐堯還是認為當然是邢桦錯了。他不應該在操場上寫那些字，弄得全校沸沸揚揚的，她們兩個當事人都很難堪。

“是你錯了。”沈老師打斷了唐堯的話。

“啊？”唐堯一臉蒙相不知何言以對。

沈老師指出唐堯有三錯：第一，喜歡與不喜歡應該回信于人這是基本的禮貌與尊重；

第二，臨近高考緊要關頭，你讓一個男生對你産生談情說愛的心理和行為就是你的不對。

第三，你可以反駁第二條老師對你的冤枉，但你想過沒有？他之所以對你緊追不舍連連告白，也說明了一個問題的存在。

那就是你平日裡的言談舉止給對方留有過度的遐想空間。你這種不溫不火不遠不近的态度比當面拒絕更存在誘惑。”

唐堯悶悶地低着頭終于承認自己錯了，回頭跟邢桦說清楚。沈老師溫情提示她注意一下語言的組織，也要顧及一下邢桦的感受。

唐堯點頭謝過老師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