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瑾心頭猝然一縮,功名被奪一事,是他心底永遠的痛。每每談及,都如同将剛剛結痂的傷口重新撕開,再拿一把刀子,把五髒六腑劃拉鮮血淋漓。
十餘年的辛苦努力一朝付之東流,怎麼能一笑而過呢?徐懷瑾心底一片荒蕪,面上卻是從容淡定道:“學生自問清清白白,卻卷進了科舉舞弊之中,導緻功名被奪。”
徐懷瑾頓了頓,自嘲的笑了笑,說道:“不敢欺瞞殿下,也曾頹廢了好一段時日,每日借酒消愁,歎世道不公。幸而得好友一語點醒,學生這才幡然醒悟,如今再想來真恍若大夢一場。”
晉王若有所思的盯着徐懷瑾,好半天才垂下眼眸,問道:“你既特意來提醒本王,那你可有應對的法子?”
徐懷瑾恭敬回道:“回殿下,這做局之人樹大根深又謀劃良久,學生思來想去眼下困局已定,實在無力回天,唯有亡羊補牢、盡力彌補而已。”
晉王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彌補?”
徐懷瑾緩緩道:“殿下能做的就是趕在布局之人之前,盡可能的搶購新棉,辦法也簡單,不過四個字罷了,威逼利誘。”
“放肆。”晉王低聲呵斥道。
徐懷瑾連忙跪下,俯首帖耳不發一言。
“徐懷瑾 ,你可知罪?”
“學生不知,還請殿下明示?”
晉王沉聲道:“你巧言令色教唆本王去仗勢欺人,與民争利,欲險本王于不仁不義之地,還不認罪嗎?”
徐懷瑾神情自若道:“殿下所言,學生不認,也不敢忍。棉花本就是平民百姓所用,棉商們囤積居奇,哄擡棉價,百姓要花費高于往常數倍的價錢,去買棉花縫制冬衣,這才是與民争利。最重要的是棉商們心知肚明,朝廷需要棉花是為九邊将士制作棉衣所用,可他們絲毫不顧及将士們衛國戍邊的艱辛,隻一味的賺昧心銀子,實在可恨至極。”
徐懷瑾頓了頓,擡頭看着晉王道:“況且,這布局之人操縱棉商的手段,又何曾不是是威逼之、利誘之。”
晉王緊盯着着徐懷瑾,良久眼底泛起若有若無的笑意,問道:“那你說說看,本王該怎麼個威逼利誘法?”
徐懷瑾心底微松,回道:“大周境内大小棉商不計其數,想要控制那些棉商,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棉商商會。”
徐懷瑾聽祖父講過,徐家剛從徽州遷到京城時,就被京中茶商聯合排擠,生意難做的很。好在祖父為人慷慨、樂善好施,後來經人引薦加入商會後,徐家的生意這才開始好轉,這才能在京城紮下根來。
後來祖父過世,徐家的生意交到了他那大伯父手裡。大伯父幾番汲汲營營,想謀求商會會長的位置。他好幾次聽聞,大伯父在家怒罵商會裡的人不是東西,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
“而所謂的商會,本就是商人因利益所牽引才聯合在一起,更兼商人位卑,不得已抱團取暖,所以商會成員各個都是心懷鬼胎,滿腹算計,看似牢固實則一盤散沙,殿下盡可逐個擊破。”
“現在多購入一斤棉花,便能為殿下挽回一分損失。所以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時間,而留給殿下着手的時間實在不多了。”徐懷瑾說完,端正的跪着等晉王示下。
晉王卻端起茶盞,旁若無人的品起茶來,過了一刻鐘才放下茶盞。輕聲道:“徐先生,請起。”
徐懷瑾心下明白晉王這是收下了他的投名狀,于是朝晉王鄭重拱手一禮。往後他就是晉王府的幕僚了,生死榮辱皆系于晉王一人,這已是他能為自己掙的最好一條路了。
“謝卿,徐先生所言,不是本王再複述一遍了吧。”晉王沉聲道。
謝延渾身一激靈,連忙說道:“是是是,下官知道怎麼辦了,下官這就去,下官告退,下官告退。”說完如蒙大赦免般退出了書房。
半夏聽着心裡疑惑的很,既然早知道需采買大量的棉花,那怎麼不早和那些棉商或者棉農簽訂契約約定好數量和價格,何至于臨到頭被人擺了一道。
剛剛晉王正在氣頭上,半夏不敢出聲,眼見晉王平複下來,半夏低聲道:“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為什麼沒有事先跟棉商白紙黑字的訂下買賣契約?若是有這一步也不會這麼被動。”
晉王聞言頓了頓,沒有回答,隻是臉色沉了下來。
還是陳永歎了口氣,接過話茬:“早前兒殿下也提出跟棉商們訂下契約,可那時戶部沒銀子下定金,戶部的大人們認為那些個棉商沒膽子跟朝廷弄鬼,這契約也就沒訂成。”
半夏驚訝的擡起頭,啞口無言。竟然是因為戶部官員的自大就沒簽契約,現在那些棉商有人在背後撐腰了,哪能不趁機使勁薅羊毛。
說到這個晉王心底更添郁氣,可此時也沒法去和戶部那幫老家夥掰扯這些,怎樣以最小的代價購入足夠的棉花才是頭等大事。
晉王猶豫片刻後,沉聲道:“陳永,去王妃那把賬冊取過來就說本王有用,注意被驚了王妃,讓王妃安心修養。另外清點府裡的庫藏,除了宮裡的賞賜都清點出來。”
陳永應聲而去。
“徐先生,現居何處?”晉王扭頭看向徐懷瑾問道。
徐懷瑾拱手道:“回殿下,學生現居城南香樟胡同。”
晉王點點頭,笑道:“先生若不嫌棄,不如搬到府裡來,本王也方便時時請教先生。”
身為謀士,自當随時聽候差遣,徐懷瑾也就沒推辭。答道:“殿下美意,子瑜自當聽從,還請殿下容我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搬來府上。”
晉王聞言欣然應允,随即吩咐清泉在前院給徐懷瑾收拾出一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