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冷然走入六分半堂。
今日能進入這總堂的人也不多。
隻有雷損和狄飛驚,另外便是一口棺材、一個人。
這個人負手走了進去,一面含笑與蘇夢枕打招呼,一副事不關己、己不關心的樣子。
是方應看。
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分生死、定存亡的緊要關頭,王小石與白愁飛為他的出現警惕,目光搜尋了一圈也未見那抹紅影。
刑部的朱月明與方侯爺說着話,分兩旁坐下,自稱是要一塊替蘇樓主與總堂主做個見證。
此時的朝徹子就趴在六分半堂的屋頂,就像蘇夢枕笃定她一定會來那樣。
方襲予是個相當純粹偏執的人,雖然以她的頭腦隻有被神通侯耍着玩的份。
但她卻很有自己的主見與邏輯,且事過無悔,不怕算計隻循本心。
簡單粗糙的和方應看對着幹就是。
思考?根本不需要。朝徹子打小有病,若是動腦動狠了,是要頭疼的。
她願意幫王小石,是出自對王小石本人的認可,更是出于對同門的回護。
于她來說,立場對錯猶如霧裡看花。看不清,也不需要看清。
就像現在,下方正打的熱火朝天。
朱月明偷襲蘇夢枕時她并未出手,方應看突然拔劍,龍吟般悅耳的出鞘聲卻如三軍陣前援玉枹兮擊鳴鼓之号令催動着朝徹子。
就算那一劍幫的是蘇夢枕,她亦決意悍然入場。
長一尺的判官筆攜劈山破海之勢,流星墜地般與血河神劍相撞,力道之大竟将那神劍砸進了地裡!
早已敗下陣的雷損蓦然躍向棺材,狄飛驚急退叫道“大家小心”,帶着極深的恐懼。場中人無不為他流露的驚恐而帶動,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雷家火.器的滋味,叫人粉身碎骨,不敢以身試法。
除了房頂穩如泰山的朝徹子,在場隻有兩人未退。
蘇夢枕不退反進,一面大叫道:“你不必死,我可以讓你……”
方應看亦不退。
他正擡頭透過屋頂的破洞望向那抹豔紅的裙裾,比秦淮河妓子更加放.蕩無定的裙裾……
“轟!”
待塵埃落定,瓦礫沉地之後,那口棺材已炸成碎片,原先的地上,也炸出了一個大坑。
蘇夢枕站得最近,他身上炸傷了好幾處,整個人似失了魂、落了魄。
爆炸發生的時候,方應看沖天而起,借炸力倒飛上了屋頂,抵着腮幫子咬牙,發狠朝那紅影追去。
左右不過三息功夫,朝徹子就将小侯爺甩了個沒影,那身法快如鬼魅。
缺德人盡幹缺德事兒,連功夫都是往下三濫的方向學,偷襲跑路樣樣好手。
不怪她師父元十三限常浩歎:人家教的是門徒,我教的盡是些禽獸,這輩子都比不過諸葛神侯!
陰風怒号,幾場冷雨過後天氣已轉涼,方應看眼尾怔怔停留在女冠消失的地方。
*
“長甯郡主今兒也進宮了。”米有橋嚼着紅皮花生米,笑呵呵替年輕公子哥斟酒。
隻是這回方應看對他的暗示無動于衷,仰脖子幹盡了杯中酒,還用白色袖袍抹了抹嘴邊的殘沫。
這都不大像他平時的作風。
所以他問:“你……沒有事吧?”
“沒有。”方應看回答得飛快。
他覺得方應看的眉宇神色間很有點焦躁,頗不似往常的氣定神閑,也不知白日裡遇上了什麼事。
米有橋一向認為方應看年紀雖輕,但卻是有英雄本色、豪傑氣派、枭雄個性。可以挂下臉孔捋袖打架說狠話,也更娴熟于全身而退,避鋒圓說乃至下台善後,無一不精,且進退自如,讨人喜歡,使人尊重,令人驚懼,惹人迷惑。
往常方應看總是以念密宗《不動明王咒》來穩住殺勢與情緒,他向來能忍,今夜卻像是有什麼東西控制不住想要沖出胸膛。
方小侯爺被那女人的愣,氣到幾欲嘔血也無可奈何。
“我先走了。”公子哥放匆匆下酒杯,目中神光乍現,一向清澈明淨的眼眸,竟驚起了三分歹毒四分殺意。
米公公不知怎的,為這美豔而狂亂的眼神而心口啵地一跳,心口的血脈好像給人在内裡用力拉緊了一下,當即有嘔吐的感覺。
今夜大抵要出事。
*
破闆門三條街後牆的死角,地上滿是穢物,污糟透頂,氣味難聞。
裙裳被撕裂的涼意讓雷純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判官筆是種奇門兵器,可以視為短矛卻并不鋒利,使用它的人力道之大,竟在牆上開了個大洞,若不是那邪神般的淫徒撤得及時,恐怕這血窟窿就會開在他胸口。
雷純擡頭望去,一時為之怔。